“靜融說你喜歡我。我問你,你喜歡我麼?”白濯羽笑意盈盈。
雲容章一怔。
白濯羽看見,此時此刻,猝不及防地,雲容章的臉上霎時褪去了所有血色。像在戰場之上一瞬之間丢盔棄甲,潰不成軍,卸掉所有防具任人宰割。
像是他在黑夜中踽踽獨行很久,隻小心翼翼地祈求一點點光亮。一點點光就可以支撐他走很久很久的夜路,不再害怕。
但是當那道光芒真真正正照到他身上時,過于刺眼奪目,剝奪了他的一切視線。那個時候,他終于知道,一直躺在陰暗棺材中的人沒有資格直視太陽。
他無法去觸碰那近在咫尺的光亮,患得患失地向前走一步,然後又下意識地縮回陰影之中。
他躲閃着白濯羽灼灼的目光,呼吸急促得不成樣子,淚水大顆大顆地滾落。
白濯羽似是看出了師兄眼中的猶豫,心中似乎明白了些什麼,湧起了一些相當複雜的情感。
“你還是喜歡我對不對?我知道的。這世上怎麼會有人不喜歡我?”白濯羽故意揚眉道,臉上露出驕傲的神色。
她知道承認這件事,意味着兩個人的關系可以向前走一步。
但是白濯羽經曆過最親密的關系也不過是兄妹之誼,她根本不知道往前一步要走到哪裡去。
她并沒有做好往前一步的準備,也不知道該如何表達。很顯然雲容章也不知道這一點,同樣為此手足無措,不知如何是好。
他們二人隻能先停在這裡,一步一步摸索,直到找到前路為止。
她輕撫師兄的肩膀,溫和道:“好師兄,要是現在不願意回答的話,便不用回答。等你什麼時候想告訴我了,随時再和我講。我一直在這裡等着你回複。”
雲容章的嘴角扯開了一個沒有任何感情的笑,雙眼卻空洞萬分。有什麼東西正在熄滅,他卻像如釋重負一般長舒了一口氣。
雲容章點頭,将那用來蔔卦的手伸出來,神色黯淡道:“我剛剛蔔出來的卦,上六:乘馬班如,泣血漣如。出馬四足病,防生泣血聲。居屯謀盡用,憂懼不惶甯。要問前程路,還同風裡燈。”
“所以,這就是師兄如此不安的原因?”白濯羽柔聲道,“師兄,我說的話你未必認同。可我從不相信人的命途可以蔔問。”
“好師兄,上天早就宣判了我無路可走,把我最驕傲的東西碾為齑粉。我也曾向神明叩問過千次萬次,質問神為何不公。可神明對我從來不發一言。”
她白濯羽從不信天命,天命讓她暈血,讓她在武林之中寸步難行。但是她偏偏要與天相争,以薄甲對陣長刀,九死無悔。
“還有,你夢見我哥哥,隻能說明你白天想到了他,日有所思,夜有所夢。除此之外,什麼都說明不了。
“我哥哥已經死去了,他的一切想法都已經埋于黃土之間。他在你夢中說出的話根本不代表他,是你自己的心借他之口說出而已。”
白濯羽的語氣格外低柔,她看了看滿身傷痕又滿臉淚痕的師兄,臉上露出不加掩飾的憐惜之色,輕輕伸手去擦掉師兄臉上的淚。
雲容章一直一言不發,思索良久,擡頭看向白濯羽。
四目交錯的一瞬間,雲容章的眼淚便止不住地一顆一顆湧下。
這次他沒有錯開眼神,而是深深地細細地凝望白濯羽臉上的每一處,似是随時害怕自己會忘卻。
“少主,我很感激你的勸慰,但請原諒我給不了你任何回答。”雲容章垂下眼去。他細密纖長的睫毛被淚水打濕,像身負露水的蟬翼。
白濯羽不知道他到底經曆了什麼又在想些什麼,但是隐約有種不祥的預感。她不敢再多言。
此時天色已晚,已經快到子時。屋院各個房間的燈基本上已經全部熄滅。白濯羽不想打擾雲容章休息,于是起身道:“師兄早些休息吧,多睡覺,傷口好得快些。”
她說罷便起身出門,想回到自己房間去。
她臨走時看了雲容章最後一眼,在昏黃的燭火之下,雲容章的臉色明暗交錯,似是有着千言萬語,無法言說。
不知為何,白濯羽突然有種預感,感覺那眼神中包含着訣别之意,似是此去一别,便再不相逢。
她的心髒跳動得越來越快,不好的預感也越來越熱切地漫上心頭。
“師兄,你是不是打算離開?”白濯羽近乎鬼使神差地問道。
雲容章沒有否認,點了點頭。
白濯羽神色悲傷。
雲容章突然站起身來,手上捧着蔔筮龜甲道:“白少主,卦象剛剛告訴我:我們再相遇的時候,我對你說的第一句話是‘抱歉’。”
下次見面,就是敵人了麼?
白濯羽心中苦澀萬分。但她想,她早就該知道,雲容章和小莊小江她們不一樣。雲容章不僅不會輔佐她當上盟主,還是另一個競選者,為她的路創造阻礙。
雲容章并不是自己的下屬,而是自己的敵人。他們二人應當走向完全不同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