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已将驗屍一事全權托付給鄭甯,你無需挂心。”白濯羽冷聲道。
雲容章的臉頰霎時間褪去了全部血色。白濯羽可以清楚地看見,他眼中剛剛執拗燃燒的火苗一瞬間熄滅殆盡。
白濯羽突然想起,這樣失望的眼神她已經見到了很多次。隻不過她之前從來沒有意識到。
在她一次次拒絕雲容章示愛的時候,在她一次次将雲容章從身邊推開的時候,在她堅定不移地選擇了信任别人卻向雲容章投去懷疑眼光的時候。
她也意識到,在她看不見的時候,雲容章一次又一次将眼中熄滅的光亮重新點燃,一次次又為了她對他一點點虛無缥缈的好選擇繼續前行,繼續默默守護在白濯羽的身後——即使明知白濯羽足夠強大,根本不需要守護。
她想起雲容章曾對她說過,雲容章一直在愛情面前猶豫不前,是因為他覺得白濯羽涉世未深,沒有接觸過幾個男子,也沒有更多選擇的餘地,任何熱烈的示愛都無異于欺騙。
但她此時此刻又想到,雲容章又何嘗涉世已深?
雲容章是白濯羽遇見的除了師父親人以外的第一個人,白濯羽又何嘗不是雲容章碰過的第一個活人?
他沒有接觸過其他活人,也從沒有人對他好。白濯羽于他,也沒有任何選擇。
白濯羽将她的一點點好分給雲容章,便足夠刺眼地照亮他的一切。她偶爾給出的善意一次次給了雲容章希望,像地平線一般不可即又近在眼前,讓他為此一次次将自己重新點亮。
這足夠他變成廉價的蟲豸,即使破繭成蝶也沒有機會平等地站在白濯羽身邊,隻能為她一次又一次跨越山海地飛蛾撲火。
但這些白濯羽從未注意到。
白濯羽恨自己意識到這些意識得過于晚,在想到這些的時候一切都已經覆水難收。
如果她早一天意識到這些,或許還可以與雲容章互訴衷腸,還可以與他毫無保留地許諾前世今生,不擔心明天與意外哪個先來——
但此時此刻,現在的她已經完全沒有資格沒有立場去補償他的一切痛苦。她連一句道歉都沒有資格說,因為她現在在雲容章面前僅僅是一個冷漠無情的審判官。
她甚至無法确定雲容章的一切是否自始至終都是在欺騙她。
也許以上的一些猜測都是假的。也許雲容章根本從未喜歡過她,也許雲容章之前對她說的一切甜言蜜語都是逢場作戲。
也許前面雲容章說要自裁、要為白濯羽而死,都不過是引她同情的拙劣苦肉計。一旦她真的同情了,真的心軟了,便會一瞬間萬劫不複。
也許雲容章自始至終都是那個傳說中借屍還魂的二皇子,為了颠覆江湖而來,像毒蛇一樣潛伏在白濯羽身邊,隻等她放松警惕之時狠狠一咬——
雲容章似是自嘲一般低下頭去,再擡起頭,雙眼中的光驟然黯淡。
“那我們不如聊些别的問題。”白濯羽聲音轉冷。
“請講。你想知道的,我都會如實回答。”
雲容章看向白濯羽,但此時他的眼神中不包含一絲暧昧的情愫,沒有任何感情,像一具空洞的軀殼,令人陌生。
“我想了解你的身世,你一定要如實回答。這對你有利。”白濯羽面色嚴肅,盯着雲容章看,内心卻五味雜陳,心如刀割。
“孤兒,自幼不知道父母是誰,從記事起就在流浪,直到韓掌門将我撿走。”雲容章面無表情道。
白濯羽對歸露門的事情有所耳聞,知道他們經曆的一切絕不止如此輕描淡寫。但是如今從雲容章口中說出之時雲淡風輕,好像這并不是他人生中的一部分。
“你遇見韓掌門是哪年?”白濯羽繼續審問,暗暗觀察他面色中的破綻。
“金武九年,我十一歲那年。”雲容章答道。
白濯羽頓時心中警鈴大作。她清楚地記得天樞告訴她,二皇子是在十年前失蹤的。今年是金武十九年,而十年前正是雲容章所言那一年。
“那一年你知不知道什麼特别的事情?”白濯羽立即追問道。
“特别?于我而言,就是有人收留了我。我不用再流浪,不用再讨飯吃,不用擔心死在寒冷的夜裡。這對我來說就是全部了。”雲容章苦笑。
白濯羽一直死死地盯着他看,但卻完全辨不清他的話有幾分真幾分假。
“你對四皇子北宮笙羽了解多少?”白濯羽問道。
雲容章答道:“城中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白濯羽對着避重就輕的回答很不滿意,拍案道:“我希望你換一個态度。現在是我在問你,如果我覺得你可疑,把你送到北鬥營地牢裡,恐怕北鬥營的人不會給你多少解釋的機會。我不希望我們之間鬧到那個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