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死死抓着莊靜融的衣袖,醉醺醺地喊着一個人的名字。
“師兄……師兄……雲容章……雲容章……”
莊靜融煩躁不堪,抽了一張手帕塞進她嘴裡,堵住了她的嘴。
外面全是官兵,但是向來張揚的莊靜融此時似是不想多事,走了一條林中小路,快步将白濯羽往回送。
官兵們焦急地亂跑,似是在尋找着什麼,但是并不是沖着她和莊靜融來的。
當時,醉醺醺的白濯羽将手帕一把扯掉,抓着莊靜融的手,模模糊糊道:“靜融,放我下來。我要和朝廷走狗大戰一場……”
莊靜融的雙手将她抱得更緊,怒道:“你閉嘴。他們不是沖你來的。跟我回去,不許惹事。”
白濯羽帶着癡癡的笑:“那是沖誰來的?這世上還有比咱們倆更該殺的人麼?”
她枕着莊靜融的胳膊一歪頭,順着林影的縫隙看見那幾個官兵将四皇子團團包圍。
她遠遠地聽見那為首的官兵哀哀懇求道:“殿下,求求您别為難在下了……您若是有個三長兩短,屬下們實在沒辦法和陛下交代……殿下,回京的馬車已經備好,您明日就啟程……”
她又聽見四皇子帶着哭腔的怒氣:“你們快去!白濯羽跑遠了!你們快去包圍她!殺了她!”
“殿下糊塗了,那林子裡分明一個人都沒有……”
白濯羽看見那官兵回頭看了一眼,那帶着幾分恐慌的目光正好與她相接。
很顯然,官兵們心裡清楚白濯羽就在此處。隻是他們不敢也不願與她二人交手。
在一年前莊靜融刺殺大司馬後,她的名聲就傳遍了大江南北,當時朝野内外人人自危。直到她在北境之戰失蹤,那些朝中官員才敢睡下安穩覺。
盡管衆人普遍認為莊靜融早已死在了北狄人手中,但心懷恐懼的他們仍然不懈地編造各種傳言,說她叛國,說她被北狄人收編,說她不停地出賣江湖人,還在北狄買了個大宅子,編得繪聲繪色惟妙惟肖。
而此時此刻,莊靜融複出了。這個消息使得整個西原城衆人惶恐不安。
并且,白濯羽此前雖然未與朝廷結過怨,但她有能收複莊靜融給自己當屬下的本事。衆人對白濯羽未知的實力更為恐懼。
“靜融,不讓我惹事,這可不是你的風格。”白濯羽在她懷中軟軟地掙紮了兩下,“讓我下去,我還有話要和四皇子說。”
莊靜融冷冷道:“不許。”
白濯羽沒有聽她的,用内力向莊靜融的小臂上劈了一掌。她正在醉中,下手沒輕重,在莊靜融的手臂上留下了一道不深不淺的紅痕。
莊靜融大驚,一時吃痛,晃了神。白濯羽便從她的臂彎中逃出去,用輕功一路踏着林木飛身跑到四皇子眼前。
四皇子大驚,本能地向後退了兩步,又被仇恨驅使着重新拔刀。官兵們也愣了神,拔刀将白濯羽圍在中心。
“殿下,我們剛剛的話還沒說完。”白濯羽笑得自在散漫,“且不說你對我的仇恨,你要是真的回了京城,這輩子就别想再出來了。你覺得呢?”
四皇子不言,狠狠瞪着白濯羽,目眦欲裂。
“這樣,殿下,你點個頭。”白濯羽笑道,“隻要你點個頭,我就把你救出來。你在城裡慢慢積蓄實力,準備與我再戰,如何啊?”
“你……”
白濯羽能看出他的心中所想:羞辱!明晃晃的羞辱!
但此時四皇子似乎已經被仇恨沖昏了頭腦,放下了一切理智和尊嚴。他高聲道:“白濯羽!你要是有膽量把我放出去,就等着我親手取了你的人頭!”
“你要這麼說,我就當你是同意了。”白濯羽淺笑。
四周的兵士們似是知道了白濯羽要做什麼,一時大驚。為首的将軍對身邊兵士們大喝:“戒嚴!全體戒嚴!保護殿下安全!”
衆人持刀圍成一圈,将白濯羽圍在圈中,水洩不通。
但白濯羽沒有看他們的刀叢劍林,而是擡頭向上看。她輕盈地上前,提着四皇子的後衣領,縱身一躍便跳到一棵樹下,腳尖輕點,一個飛身将四皇子提到了樹梢。
那棵樹距離地面有幾丈高,站在樹梢上,向下看,下面的兵士們都模糊成了螞蟻一般的影子;向上看,月亮高懸于明淨無雲的夜空之中,明如玉鏡。
白濯羽的吐息中仍然帶着酒氣,但是酒似乎解開了她心中的某些封印。她變得不再理智,肆無忌憚。
四皇子顯然沒有到過這麼高的地方,微微吸氣,有些發抖。
白濯羽為自己的輕功驕傲,她運氣縱身,提着四皇子自高高的樹冠躍下,在明朗的月色下劃過一道從容的影子。她飛檐走壁,兩步越過幾條街的房梁,找到一個陰暗角落,将四皇子放下。
四皇子驚魂未定,緊張地環顧四周,又惡狠狠地瞪了白濯羽一眼,憤恨道:“你給我等着!狗賊!我早晚會取你性命!”
“你連我在哪兒都不知道,如何取我性命啊?”白濯羽的神色中帶着不加掩飾的蔑視。
四皇子啞口無言,隻能沉默。
“我告訴你,我明晚住在北巷,和莊靜融住在一起。”白濯羽迎着月光道,“僅限明晚,往後住哪兒我就不知道了。”
四皇子怒不可遏:“這是施舍還是挑釁?”
“都不是。”白濯羽沒有看他,向着明月的方向踱步,“算是我們公平交易的籌碼吧。我确實想問你一些東西。當然了,我既然滿足了你向我尋仇的條件,也希望你不要搞一些令人不齒的下作手段。”
“你放心,我們皇室子弟從小就知道清清白白做事,自然不屑和你們江湖人一般,搞那些龌龊下流的手段。”四皇子怒道,“我會堂堂正正地為我哥哥複仇。我自己沒有實力,但是我會找到能收服你的人。你給我等着。”
“你缺錢麼?今天雇傭的那兩個镖師,實力不怎麼樣。”白濯羽懶洋洋道,“你要是不缺錢,可以去找江湖的情報探子,讓他們做中間人雇傭幾個厲害的殺手……需不需要我告訴你哪個門派的殺手最合适?而且啊,這麼黑的路,你敢不敢一個人走?用不用我護送你……”
“閉嘴!”四皇子怒而打斷道,“你給我等着!”
“殿下,這話你已經說了三遍了。我聽見了,兩隻耳朵都聽見了。”
白濯羽會心一笑,做出了一個“請”的手勢,看着四皇子消失在街巷深處,消失在密不透風的夜色之中。
但是她似乎走到了一個偏僻無人的暗巷,甩開了官兵,卻也将莊靜融甩開了。她環顧四周,看着身旁空無一人。
她不感到孤獨,隻覺得有些寒冷。那來自南城的叫“一盅醉”的酒實在是太烈,而且酒力綿延不散。盡管涼爽的夜風迎面而吹,也無法讓她清醒半分。
而且一盅醉的酒力是後返勁,在喝完酒的半個時辰裡可能意識還算是清醒,但是半個時辰後,酒勁一上頭,便會讓人醉得失去意識。
很多酒鬼喝了幾大壇這個酒,自以為無事,結果前腳有說有笑地出了酒館大門,後腳便直直栽倒在地沒了聲息。
彼時彼刻,白濯羽就是這種情況。
她很頭暈,很想睡覺。
于是她坐在這破落街巷的拐角處,天為被地為席,倒頭就睡。
因此回憶到此又戛然而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