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宮
姜尚書低頭,躬身行禮,向主位的太子回話:“回太子殿下,那晚跟蹤的人确是看到了藍梓炎将東西交給了三殿下。”
太子擡眸,未置一詞。堂下坐着的4個人,皆低垂頭顱不敢輕易出聲。
太子妃的父親殷尚書,嘴角勾起一抹冷笑,語帶譏诮,“哼,當初不知誰說的斬草除根,結果來了個春草又生。以至于今日諸多猜疑,如芒在背。”言罷,他輕捋長須。
姜尚書無從辯解,隻得再次躬身請罪:“當時之事,是臣疏忽。請殿下責罰。”
太子殿下終于開口,低沉而富有磁性的嗓音從上方襲來,“姜尚書嚴重了,人非聖賢,此番便作罷,望卿日後更加謹慎。”
“多謝殿下寬恕。”
看着太子和姜尚書一來一去,殷尚書看似随意地插言道:“殿下,依臣看,那物既已落此兩家之手,再挑心思缜密的人查看幾次也無不可。”
姜尚書沉吟片刻,反駁中帶着幾分沉穩:“此事牽連甚廣,他們不可能冒然就将東西呈給皇上,定是藏在了秘密之處,咱們可以細細謀劃,徐徐圖之。”
太子殿下輕輕點頭,“本宮心中有數。時辰不早了,諸位先散去吧,姜尚書留下。”
衆人聞言,紛紛起身行禮退下,殷尚書瞥了一眼姜尚書才甩袖而去。
姜府
晚膳後,姜尚書的人過來傳口信,說是姜尚書要在書房見她。
姜婉妤對這回來後未曾謀過幾面的爹并無好感,畢竟母親的離世,她爹也難辭其咎。她之所以還留在這姜府之中,與這些人同住一個屋檐下,也不過是為了盡早完成母親的遺願罷了。
但是她爹突然要見她,加之昨日丫鬟傳出許姨娘的事情,讓姜婉妤心中不禁生出一絲不安。她微微蹙眉,心中暗自揣測:突然找我,準沒好事。
于是,她整理了一下衣裳,邁着沉穩的步伐,朝着父親的書房走去。
到了姜尚書的書房,姜婉妤深吸一口氣,輕叩房門。随着屋内傳來姜尚書那醇厚而威嚴的“進來”之聲,她方推門而入。
她款步上前,屈膝行禮,聲音溫婉而恭敬:“給父親請安。”
姜尚書端坐于書桌前,目光如炬,語氣中帶着幾分威嚴,似是要在女兒面前擺出十足的架子。他緩緩開口:“嗯,回來許久,住得還習慣嗎?”
“回父親,一切都好。”姜婉妤心中冷笑,這已是她回來後與父親的第三次見面,而上次見面時,父親問的也是同樣的問題。她擡起頭,望向父親,目光平靜如水,卻不經意間瞥見了桌上擺放着的母親的骨灰壇。她眼中閃過一絲微不可察的悲傷,随即恢複平靜,靜待父親的下文。
姜尚書見女兒神态自若,心中不禁有些愠怒,卻又故作仁慈地說道:“你回家有一陣子了,為父和你祖母談及你,也到了出嫁的時候。雖然你母親過世了,但做父親的,卻一直惦記着你的婚事。”
她不動聲色,淡淡回應道:“勞父親挂念,女兒隻想好生侍奉父親,暫時不想婚嫁。”
姜尚書聞言,眉頭一皺,擡起頭來,語氣中帶着幾分不滿:“胡說!女大不中留,到了年歲,哪個不嫁人?”
她微微低頭,心中卻是不屑一顧。繼而擡頭望向父親:“父親是看中了誰家的兒郎?”
姜尚書沒想到女兒會如此直接地問及此事,一時語塞。但轉念一想,她才回來幾天,又能懂什麼?于是他清了清嗓子,極力誇贊道:“你可不知道,為父給你相看的是上等的好兒郎,那可是本朝的将軍,一表人才,年輕有為,剛從北地立了戰功回來。”
姜婉妤聽着父親的誇贊之詞,心中卻是冷笑連連。她聯想到昨日的事,深知這不過是她庶妹不要的,且她爹又不好推脫的婚姻,哪裡會真的關心她的幸福?
姜婉妤是剛回京師,還不是十分了解各家情況,可是她了解自家的情況啊!
母親出身世家王氏,本是貴女,生下她後,因為是女兒而不受父親待見,父親早早納了許姨娘希望能有個兒子繼承香火。誰知,許姨娘生下的也是女兒,奈何妾室狐媚邀寵,母女倆一直深得姜尚書的心。母親身為主母不屑為之,導緻多年寵妾滅妻。
母親和父親離心離德,故而提出和離之說,然祖母以王氏一族的榮寵和臉面相要挾,畢竟父親能有今日的地位,也多虧了母親的娘家,她怎麼可能不為自己兒子的前途着想。和離之事雖未成行,但答應母親帶着她去了保定府的别院生活。在此期間,她這個所謂的父親,竟一次也未曾來看望過她們。
母親去世後,她尊母親遺囑,将屍體煉化成骨灰,希望與姜尚書和離,讓女兒把骨灰随風灑出。她死後再也不想做王家女和姜家媳了,因為這兩個身份困住了她的一生。
姜婉妤記得,她剛把母親的骨灰裝進壇子,此時姜家突然派人來,欲接回姜婉妤,她不回,說要在此地為母親守孝三年。姜家祖母感念她孝心,便應承了她的請求。
三年孝期滿,姜家便派人将她接走了。熟料下午趕路時,突逢大雨,陰霾遍布,山路崎岖難行,又無處躲雨。驚雷加上瓢潑大雨,驚了馬兒,場面一片混亂。
亂蹄之下,馬車失控沖出,車中兩女驚慌失措,骨灰壇在混亂中滾落,由于竹沁座位靠邊,眼疾手快地拿起即将要滾下車外的骨灰壇。然而,趕上個大拐彎,直接将抱着骨灰的竹沁甩出去,竹沁抱着骨灰沒有抓住姜婉妤,繼而滾落在地。
車内一片驚慌,更是擾了受驚的馬匹,馬車速度加快,一個不穩,直接摔落山崖。姜婉妤隻覺得一陣天旋地轉,随後便失去了意識。
在場之人當時緊急尋找,奈何大雨連天阻了路。第二天待雨停了後,山下發了洪水,恐怕姜婉妤早就被沖走了。
竹沁等人勢單力薄,尋不到姜婉妤的蹤迹,隻好先回姜府報信,再多找些人手過來搜尋。
姜婉妤從山崖跌落後,頭部受到重創,全身遍布擦傷。
其實,在當天傍晚,姜婉妤就被人救走了,一月後,眼睛複明方回。
姜婉妤回到府中的時候,恰逢姜婉妍過生辰,府裡張燈結彩,好不熱鬧。
她剛踏入府門台階,便見竹沁氣沖沖地出門,二人目光交彙,竹沁頓時飛奔而來,緊緊抱住姜婉妤,淚水奪眶而出,道:“小姐,小姐,你還活着,真是太好了!”
姜婉妤也是劫後餘生,看到竹沁亦是滿心歡喜,她輕撫着竹沁瘦削的臉龐,為她拭去淚水,并安慰道:“還活着呢,你小姐我命硬得很,哪會輕易丢了性命?”
竹沁情緒稍定,便憤憤不平地告訴姜婉妤,今日是府中二小姐的生辰,她自己的小姐生死不知,府中卻忙着給庶女辦生辰宴,實在令人氣惱,這也是竹沁氣沖沖出門的原因。
姜婉妤聞言,目光掃過門楣上的“姜府”二字,心中不禁泛起一絲苦澀。若非為了母親的遺願,她又怎會願意回到這個所謂的家?
那晚她見到了父親的和藹笑容,可惜那笑容隻對着庶妹姜婉妍綻放,對她這個嫡女,卻是熟視無睹。祖母雖對她尚算關愛,但終究不過是面上的客套。真正為她感到傷心的,恐怕隻有竹沁一人了。
所以,今日姜婉妤聽了父親的話,嘴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輕聲道:“如此好的男子,應當留給妹妹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