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弟姐妹諸人中,曹植最喜歡小妹曹節,也最喜歡逗她。
他和曹丕都雅好文學,對于這個二哥,他一向敬慕非常;三哥曹彰沉迷排軍布陣,因此他們雖關系不錯,卻沒多少話說;姐姐們都是深居簡出的淑女,底下諸弟妹還小,除了聰慧的倉舒,他最喜歡的就是曹節這個妹妹。
從過世的大哥,到底下的倉舒等童子,曹家這幾……呃……二十幾個孩子,每一個都是在行軍打仗中出生長大的。
自幼時起,曹節就顯露出她與衆不同的堅定,她似乎天生就有一種知道自己要什麼的才能。
曹植至今仍記得,從前曹節懂事後,母親安排她去和幾位姐姐一起學女紅,曹節不願,竟然自己偷偷摸去他們兄弟幾個習武讀書的地方,被幾位老師一狀訴到父親面前。
父親知道後,問曹節緣故,曹節稱她要習武讀書。
父親說,習武讀書太辛苦,又用饴糖、錦衣誘惑她,五六歲的曹節卻能不為所動,堅持要習武讀書。
曹節稱:“我觀父親和諸位兄長,均每日用功不辍,至于父親帳下的諸位勇将名士,更是才能不凡。這就是先生所說的‘士不可以不弘毅’吧!”
父親眼睛一亮。
這是曹節那天唯一來得及聽完的課,她小小年紀,竟能直接理解。
曹節又說:“若辛苦是壞事,為何你們都要辛苦?若辛苦是好事,為何你們都不許我辛苦?可見這全是騙人的說辭,事本無好壞。身為您的女兒,不可以自己選擇嗎?”
父親哈哈大笑,抱着曹節對帳中諸人說:“真我女也!”
自此,曹節不僅有了自己的文武老師,還能去聽他們兄弟幾人的課。
隻是後來他們兄弟幾人年紀漸長,有了自己的文武侍從,不再聚在一起聽課,曹節便不再去了。
她開始往曹植的身邊跑,用她的話說,四哥最投她的脾氣。
他生性不羁,不愛受世俗約束,外人常以為小妹是受她影響,其實他又何嘗不是被小妹影響着呢?
曹植交遊廣闊,往來的文人名士無數,平日裡除了軍務,還有數不清的信件和邀約。
他不是個閑人,之所以還常帶着小妹玩耍,除了手足之愛,更是因為欽佩曹節天然秉性的緣故啊!
但是像今日這般,竟然敢帶着段夫人逃家,即便是對于特立獨行的曹節來說,也是第一次行事這麼出格。
至于段夫人,曹植覺得自己談不上不喜歡,他隻是覺得,不該讓她和小妹相處,其中緣故衆所周知,實在難以宣之于口。
但是小妹卻很喜歡段夫人。
可惜小妹很喜歡段夫人。
坦白地說,段夫人是個聰明人,目前為止,她對小妹也足夠耐心。
那就算了吧,曹植想,如今天下紛亂,人命如朝露,小妹性格難以被俗人理解,對于她而言,一生中能多一個朋友也是幸事。
哪怕這個朋友身份尴尬。
這麼一想,這個段夫人也不算太糟。
那兩個人在水邊手舞足蹈,曹植駐馬凝望了會兒,見曹節沖他招手,他獨自催馬上前。
“三娘子,敢問有何吩咐?”曹植在馬上俯身,怪腔怪調地湊到曹節身邊。
曹節驕傲地說,“我成功了!”
“啊呀!”曹植跳下馬,恭敬一拜,驚歎道,“失敬失敬,原來是神投手當面,在下真是有眼無珠。”
曹節也不甘示弱:“啊呀!哪裡有讓兄長拜我的道理?四哥放心,即便小妹做了天下第一的神投手,也不會忘了你的!”
馬兒自己跑去河邊啃青草,上巳日過了幾天,地裡就冒出了綠色。
段晞在一旁,笑着看兄妹二人打嘴仗。
她兩輩子都親緣淡薄,早已習慣了獨自一人,從來沒有什麼手足緣分。但她很喜歡看别人家庭和睦,就算是戲,她也隻愛看合家歡。
這很好。
也隻有這樣,等她下個月走了,或者死了,曹節才不至于為了一個相交不到一月的人傷心。
她有寵愛她的父母兄弟,有自己要做的事,要走的路,很快就能走出來。
至于段晞自己,她伸手撫摸曹植帶來的馬兒,它在溫順地看着她,見她擡手,湊過來用鼻子碰了碰段晞的手。
溫熱的,柔軟而又堅硬的生命。
既然用段氏的身體偷得新生,她便不能隻顧着保命,總要給段氏和她最愛的表姐董英一個說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