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上巳節,三月的天一天比一天暖和。司空府的草木紛紛發出新芽,不過這次的新芽是真的。
浣衣時的冷水也沒那麼難熬了,葵娘想。
葵娘還在洗衣服。
九天前剛被罰到這裡時,她很慶幸,慶幸她做下的事沒有暴露,慶幸罰她的三娘子年幼心軟。
浣衣房的活計并不輕松,但比起被處死,或是被趕出府,這些也沒什麼難以忍受的。
這些年伺候姓段的丫頭,她還存下了一些金銀絲帛,若能尋機傍上個能帶她出府的男人,日子一定能滋潤起來。
抱着這樣的信念,葵娘忍過了一天又一天。
直到她聽到段氏還活着,不僅活着,她還一夜之間讓百花開放,得到司空的寵愛,成了段夫人。
來浣衣房幾天,葵娘第一次感到害怕。
她怕段氏的報複,怕司空為新寵責罰于她,但她更怕的是段氏本人。
不,也許她已經不是人了,葵娘想,如果是人,怎麼能引得百花齊放?如果是人,怎麼會飲下毒藥後依舊活蹦亂跳,甚至連個小病小痛都沒有?
她想多打聽些段氏的消息,但一個洗衣服的罪奴,誰會正眼看她呢?
像司空和各位夫人這樣尊崇的貴人,即使絲綢的衣裳,也隻穿一遍。就連段夫人身邊的兩名新侍女,衣服也是另有人洗的,葵娘根本沒有接觸段夫人近侍的機會,更别說是段夫人本人了。
不過,這一切都在今日發生了變化。
想到早晨在洗衣房遇見的那個男子,葵娘的臉上不禁流露出甜蜜的笑。
沈郎說他是府上武士,鐘情于她已久,常在段夫人院外眺望她,近日不見她出現,不想竟是淪落到此受苦。
他這樣一說,葵娘也覺得他似曾相識,必然是從前在段氏身邊時,曾偶然撞見過他經過。
沒想到竟是有心人,葵娘不禁心頭滾燙。
沈郎高大俊朗,行為舉止頗有氣度,就是比司空府上的公子們,也不遜色多少。
故而,當他說約她今夜相見之時,葵娘自是一萬個願意。
這座浣衣房本來也是負責浣洗侍衛、仆役們的衣物,他二人要想見面,并不算難事。
深情的沈郎像個救命稻草一樣出現在她的世界裡,葵娘便立刻忘了害怕,她不願再去想那個詭異的段夫人,開始幻想起自己出府嫁人後的好日子。
葵娘的雙手還浸在冷水裡,心中卻想着司空每次凱旋時賞下的金銀玉帛,就是那無人在意的段氏,每次也能分得不少呢!若是婚後讓沈郎到軍中去,她今後……
浣衣房來了三個佩劍的武士,身上的皮甲比沈郎的更加威武,他們的靴子在石磚上踩出幹脆的聲響。
其中一人道:“司空有令。”
院中所有人都慌忙伏在地上。
“哪個是從前在段夫人身邊侍奉的葵娘?”
葵娘抖着出列,心中既怕且恨。
她已經淪落至此了,段氏明明也沒有死成,為什麼偏要在她即将過上好日子的時候想起她?
為首的武士打量她一眼,“帶走。”
葵娘被剩下的兩名武士架走了,她絕望地想,若是沈郎今夜久候她不至,還會再來找她嗎?
押送葵娘的一行人往前院而去,路過夾道的時候,遇見了一位錦衣麗人,她身後還浩浩湯湯地跟着一群人。
為首的武士有品級在身,立刻駐足行禮,“屯長于軌,拜見夫人。”
另外兩名武士軍職低微,并沒有在尊者跟前唱名的資格,隻壓着葵娘一起行了禮。
“免禮。”段晞随意地掃了眼他們一行人,便繼續前行。
聽見這句話,反應最大的是葵娘,她猛地擡頭,死死地盯着段晞的背影。
這一切都被于軌看在眼裡,他一揮手,幾人繼續壓着葵娘往前走去。
“你沒認出來被壓着的人是誰嗎?”劉禅揣着手問。
段晞目不斜視、儀态端方地往前走,“要想做活人呢,就不要對曹老闆的事太好奇。被一個秩比兩百石的部曲押着的人,絕對不是我能關心的事。”
“不,這個人你也認識,就是我們穿來遇見的第一個人。”
那個罵街的布衣少女?段晞道:“那就更不該認出來了。”
她扶了扶鬓上的金?钗,“别忘了,在曹老闆那裡,我如今的人設可是失憶少女。”
昨日段晞奔波了一天,今天也沒能休息,曹老闆一大早特意遣人來,叮囑她“務必”出門轉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