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要世上有我一日,就有你一日。”
段晞沖動地拔下簪子許諾的時候,沒來得及思考任何後果。
她想這麼做,就這麼說了。
“段、晞。這是你的名字嗎?是哪個xi字?”曹節問。
段晞捧着銅簪,一時愣住。
她沒料到曹節會先問這個,段晞想着,她也許會質問自己為什麼現在才把她當朋友,然後把自己臭罵一頓;也許會好奇自己為什麼特意說不能為她去死;也許會覺得自己大言不慚……
“是‘朝露待日晞’的那個‘晞’字。”段晞微笑着說。
“好名字,”曹節從她手中接過銅簪,輕輕放進她窗下的妝匣裡。
段晞松了口氣,她真的害怕曹節生她的氣。
曹節望着窗外灑落院中的陽光,出神地念到:“陽春布德澤,萬物生光輝。[1]”
“這便是你的志向嗎?”曹節又問。
“不錯,”段晞上前,一把将窗子推地更開,陽光紛紛争先恐後地鑽進來,落在她們身上。
“我知道了。”曹節點點頭,解下頸上小巧的玉虎,塞到了段晞手裡,“我沒有及笄,隻有這個可以答你的簪子。”
她握着段晞的手,問:“天上的太陽恩澤萬物,尚有照耀不到的角落,這世上總有你力不能及的地方,那時你該怎麼辦呢?”
段晞收好玉虎,笑道:“傳說上古之時,誇父逐日,道渴而死[2],死後身軀化為了山川,手杖化為了林木。”
“你要效仿誇父嗎?人又怎麼能追得到太陽?”
“為什麼不能?”段晞指着天上的太陽,對曹節說:“幾千年之後,人就可以登上月亮,屆時,追上太陽又有何難?”
曹節沒有嘲笑她異想天開,“但那也是幾千年後的事了。”
“不錯,既然如今離太陽還遠,我便自己做個太陽,有一分熱,就發一分光,不至于讓這天下的夜太黑。[3]”
“此言有理。”曹節贊歎道,她的眼裡亮晶晶。
“這不是我說的,是我一個愛吃甜食的老師所說。”段晞難得又些不好意思。
曹節掩唇一笑,“那他一定是個既心懷天下,又活潑有趣的人。”
那确實,段晞點點頭。
二人叙罷,一起進了曹節的書房。
婢女們捧來糕點,曹節親自為她斟酒,動作行雲流水,十分優雅。
段晞眨眨眼,劉禅立刻又消失了。
“你年紀還小,喝什麼酒?”段晞奇怪。
曹節笑道:“一些甜酒飲子罷了,别說是我,五歲的小孩兒也喝不醉。”
她端起酒杯:“出征在即,父親不許城中釀酒,這是我存下的最後一小壇。節今日多一位摯友,豈可無酒?”說罷一飲而盡。
段晞舉杯,也将杯中物一飲而盡。
“酒”入喉中,她發現曹節是對的,這的确是甜味酒飲料,又由于漢代釀酒工藝尚且粗疏,她喝着連酒味也沒多少。
但不管怎麼說,她們這一對剛剛交心的好友,也算是喝過酒的交情了。
“都怪你來這兒胡言亂語,”剛喝完“酒”,曹節立刻變了臉,“我都忘了問,父親和母親責罰你了嗎?”
“不曾,”段晞搖頭,一臉感激地對着前院的方向拱手,“司空和夫人寬宏大量,實在是讓晞感激不盡!”
曹節“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你還是這個樣子,看來父親和母親果真不曾罰你。”見段晞還有心思耍寶,曹節徹底放下心來。
段晞卻又拉着她的手,正色道:“今日我來,其實是跟你道别的。”
“你明天就要走嗎?”曹節問。
“不,”段晞搖頭,“但我明日之後,便不宜再見你,否則對我倆都危險。”
她離席一拜,道:“今日一别,無論來日你聽到什麼有關段氏和段夫人的消息,都不要再關心。”
“那段晞的消息呢?我還有機會得知嗎?”曹節敏銳地問。
“自然可以,”段晞自信地笑起來,“放心,我的命硬着呢!”
“好。”曹節背過身去,“你現在就走吧。”
段晞從身後抱了一下她,又很快放開,“晞去矣,咱們各自珍重。”
曹節聽着熟悉的腳步聲遠去,段晞就連腳步聲都和她認識的其他人不一樣,她好像很活潑,又很沉靜,永遠有着一種昂揚的自信。
四哥總愛誇她堅定、獨特,但從小到大的所有軟弱,隻有她自己知道。
段晞不一樣,她好像一隻鶴,每一根羽毛都述說着主人的勇敢,從見她的第一面起,曹節就知道自己很喜歡她。
日光漸斜,曹節在暖暖的夕陽裡掐指一算,發現今天是她們認識的第十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