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相宜額頭上落下一道黑線,心想:他竟然就這麼信了,剛剛分明看到他要拔劍準備動手呢,這人可真有意思。
見對方沒有繼續逼問,喬相宜松了口氣,旁若無人地撿起那本落地的黑色書冊,走到角落裡。突然,他像是想起什麼:“糟了。剛剛在這裡那個人,你看見他去哪了嗎?”
路千河立刻意識到他在說的是誰,便是那個神神叨叨的駝背,片刻前他還在這裡跪拜。
難不成那駝背是這人的信徒?他雖說自己不是故意裝神弄鬼,但終歸還是幹起了愚弄人的勾當,和那些自己在關中見過的假神仙一樣。
不能全信,還是要留個心眼,哪怕他并沒有産生危險的氣息。
路千河心裡這樣想着,正猶豫着要怎麼回答,卻聽見一陣奇怪的聲音傳來。
那聲音不大,悶悶沉沉的,忽而又轉為活絡的、湧動的,一旦開始了就停止不下來。
他終于想起來這聲音是什麼了。
……
喬相宜尴尬地望着路千河。
那是他肚子餓的聲響。
*
清晨,鳥都沒醒,骨頭還睜着通紅的眼,目眦欲裂。
骨頭是個瘦弱的少年,他旁邊的睡得死沉的大胖子林子,占了他大半個鋪位。
本來他前半夜已經睡下了,豈不料林子實在是太能打鼾,生生又把他給吵醒了。他瞪着眼睛,恨不得要把始作俑者千刀萬剮。
林子自然毫無察覺,但骨頭也不敢輕舉妄動真對這胖子下手,因為他不知道七叔醒沒醒。他可不想起床就被可怕的中年人教訓。
說來也稀奇,若不是這次運氣好,碰到個神龍不見尾、誤把人認成響馬賊的駝背男子,他們在這個荒無人煙的小鎮,很難找到一個幹淨地方歇息。雖然不要臉占着人家的老巢,可他們也毫無愧疚,是那駝背自己不聽人解釋非要跑的。
骨頭晃蕩着一雙筷子腿爬起來了,竟是一點動靜都沒發出。他正準備溜出去找點吃的,卻半道兒停下了灰溜溜的腳步。
七叔呼吸聲均勻,那平時會瞪人的銅鈴大眼如今阖着,不再有壓迫感。但此刻屋中,還少了一個人。
他們一行商旅總共四個人。七叔、林子、骨頭,還有一個異族少年路千河。那少年長得十分俊,性格也十分乖巧,骨頭心生喜愛,常常給他開小竈。
路千河去哪了?他是去守夜了嗎?怎麼還沒回來?
等到早飯時,骨頭才見到風塵仆仆歸來的路千河。但路千河的出現令一行人大跌眼鏡。
這是什麼情況?
他的小路,那可愛乖巧的小路,竟然帶了個來路不明的男人回來。而且,倆人都衣衫不整,那個男人還穿着小路的衣服。
很難不讓人多想。
事實證明,隻有骨頭多想了。當事人看起來沒啥感覺。
路千河似乎是想跟七叔解釋點什麼,比如自己是在一個破道觀裡遇見這個人的,見他孤苦伶仃的,還餓了好幾天沒吃飯,不如讓他跟我們一道兒。
喬相宜就在旁邊打配合,說到緊要關頭點點頭,忙說是是是,讓自己看起來特别溫順無害。
七叔的眉頭抽動了一下,冷聲一哼:“他叫什麼名字?”
路千河:“……”
糟了,忘了問了。
七叔的眉頭蹙的更深:“他能幹什麼?”
路千河:“……”
他本想開玩笑說這人會些法術,指不定路上還能給我們逗逗趣兒,但一想到七叔他們對那些假神仙嗤之以鼻的态度,就立刻閉了嘴。
七叔一副恨鐵不成鋼的語氣:“小路啊小路,我本以為你是最懂事聽話的,卻沒想到你也這麼荒唐。這人來路不明,看起來還是一副肩不能提手不能扛的樣子,你把他帶回來是想幹什麼?我們是做生意又不是做慈善。”
路千河低下頭:“我沒想那麼多,我隻是覺得,他不是壞人。”
喬相宜在旁邊眼睛都快眨累了,但眼前這倆人顯然對話的時候并不想管他。已經餓過頭了,他幾乎憋成了個苦瓜臉。
終于,他環視四周,找到一張桌椅,“啪”的一聲坐下,發出不大不小的聲響,剛好夠那倆人回頭。
喬相宜的動作清清淡淡:“能不能麻煩你們,先讓我喝口水。”
七叔的眼睛幾乎要冒出火來。
喬相宜不偏不倚的坐下了,環視了一圈,感覺這地方十分熟悉,且屋中裝飾和面前這幾人風格十分不搭。他惋惜道:“原來真有人,把别人家當自己家啊。”
聞言,幾道目光不約而同的聚焦到喬相宜身上。
膽大包天,這是從哪兒招來了一個不是省油的燈。他是從哪兒知道的?
不省油的燈此刻恢複人畜無害的笑容:“我隻是想喝口水,沒别的意思。”
從七叔的角度看來,那笑容可真是猙獰。隻有路千河知道,他确實沒别的意思,喬相宜已經在他面前練習了無數次,但仍是不太熟練,但他相信他就快成功了。
路千河第一次看見七叔短暫的愣住了,他的心裡炸出了小小的煙花,看向那個令七叔沉默的人。
一個時辰後,喬相宜酒足飯飽,和屋裡的人打成了一片。
當然,在這種破地方,哪裡有所謂的美味佳肴,喬相宜隻不過搶了路千河的幹糧,勉強填飽了肚子。
路千河不覺得委屈,他自己帶回來的人,克扣自己的物資,在他眼裡是應該的。
喬相宜除了笑容練習的不好,容易吓到人,其他地方都非常好相處。除了剛開始無人在意時他發了一點“脾氣”,其他時候他都是溫和有禮、知無不答。甚至在填飽肚子後還主動收拾了屋子,道謝的話也情真意切。
沒有人會拒絕,真誠的人。
要知道七叔他們平時打交道的人都非常不好說話,有的時候還需要動用武力,而喬相宜活像個讀書人,不計較且容易讓人放下防備。
所以,除了七叔以外,其他人都被他的真誠所打動,把他圍了個圈兒。
但七叔顯然是不想放過他,居高臨下道:“吃飽了,你打算用什麼當飯錢?”
喬相宜猶豫了一下:“不如我給你們講個故事吧,拿故事換錢。”
幾人眼神刷刷的掃過他,要知道,七叔可是走南闖北的行腳商人,什麼人能夠講出比他經曆豐富的故事?
喬相宜微笑道:“關于這個鎮子的故事。我想你們之前沒有來過。要是不好聽,我再拿别的東西抵押就是了。”意思是,我人都在這了,你們還怕我跑了?
幾人湊了桌子,圍坐下來。
林子午飯前被喊出去放風,臨走前還不忘叮囑七叔别把喬相宜趕出去,自己還有些問題要同他聊聊。
骨頭一開始還猶疑的圍着喬相宜看,現在已經悄咪咪的問他的名字。
“喬……相宜,名字真像是讀書人取得。怎麼會出現在這裡?”
喬相宜神色微動:“家中祖父避居于此,已三代有餘。”頓了頓,“其實長樂鎮以前,并不是這番光景。”
路千河坐在旁邊,輕聲問:“那是什麼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