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起來像是十全十的鬼話,誰知道他在江南見過多少美女。但方月亭竟然信了,不僅信了,還不嫌棄喬文山的高齡,在妙齡年紀嫁給了他。
于是乎,喬文山整天抓着方月亭在老爺子身邊亂晃:“伯祖父,我天資愚鈍,你看看她怎麼樣?”
方月亭巧笑倩兮、溫柔有禮,很是讨喬鴻光歡心,但吃完了方月亭做的一桌豐盛飯菜後,老爺子依舊堅定的擺擺手:不行。
興佑二年秋,喬文山在風和觀旁修了個小院子,種上了許多新樹。
彼時方月亭正在午睡,喬文山摸着方月亭的肚子,神色溫柔道:“伯祖父,我有預感,月亭懷的是個女兒。”
手中搖扇未停,他半隻身子繞到喬鴻光旁,小聲道:“要不您幫忙占上一下?試試她命途如何?有月亭在,她必是天賦極佳,給您當親傳弟子怎樣?”
喬鴻光看向喬文山,眼中竟有些許猶豫,随後目光落下:“此事講究機緣,切忌……”
喬文山不滿道:“停!伯祖父,為何你那些老朋友就可以占,我們自己家人就不可以?”
喬鴻光心中酸楚:喬文山的親爹乃至他的爺爺,俱是英年早逝一脈單傳,其中原因,和修煉占星之術不無關系。至于自己,伶仃半生、不曾娶妻,難道不是因為自己心中有所忌憚嗎?可自己已将近期頤之年,除了這間道觀,又有什麼能給喬文山留下的呢?
喬文山看着愁容滿面、眼眶盈滿淚水的老爺子,急忙擺手道:“好了,好了,我不提了,我以後都不提了!”
老爺子委屈的手中茶盞都端不起:“待出生前,吾偷偷占上一占……”
興佑二年冬,喬鴻光夜觀天象,臉色一變,連忙叫起已經睡着的喬文山,嘴裡奇怪地念叨着,意思是未來幾年運勢不好,叫喬文山給自己未出世的孩子取個名字沖喜。
當時的喬文山已經取好孩子的名字,就把他和月亭兩人之間的名字各取一個字,以示他們愛情的結晶。但喬文山心裡又對伯祖父的能力深信不疑,于是一番糾結後還是選擇相信伯祖父,給孩子娶一個吉祥的意象,讓孩子有福氣庇佑,未來不至于多災多難。但直接叫“吉祥”又太過直接,且與姓氏完全不押韻。
喬文山大手一拍,便想起了當年方月亭出嫁時,幾隻新鵲立在枝頭,銜來春意與喜訊。他在窗邊椅望,看新人紅妝窈窕,幻想着與她琴瑟和鳴的模樣,當即腦海中浮現一句詩:之子于歸,宜其室家。
一拍腦袋定下了,就叫喬相宜罷。希望他在任何環境,都能夠适宜的生長下去。
不過聽着有點像個女名?
喬文山想:女名也好,喬文山向來更喜歡女孩子,希望月亭生出的是個可愛的女娃娃。
于是此刻,喬文山焦慮地踱步,生怕這孩子出生時出現什麼意外。
今天是他當父親的日子,他把能叫的人都叫了過來,用帷帳将二樓圍了個水洩不通。準備這些前,他還求情了老爺子前來給剛出生的孩子眉心點字,但被喬鴻光拒絕了。
但這沒關系,并不影響他急切的當父親的心情,但奇怪的是,方月亭已經進入産房許久了,但嬰兒的啼哭聲遲遲沒有響起。正當他在二樓焦急地等待時,喬鴻光顫顫巍巍的上樓了,于是便出現了開頭一幕。
起初喬文山以為老爺子是坐在桌前要題字,沒太在意。但當他看見喬鴻光手撚葉片時,便知道他是在占蔔做法,忙不疊的跟了上去。
“伯祖父,此子是男是女?”喬文山以為他是在占孩子的性别。
喬鴻光白了他一眼,意思是,孩子馬上就出來了,這個不用我去占。
喬鴻光此次前來,是因為他要窺探的,是這個孩子的命途。他從那日夜觀星象後就一直心神不甯。
那日他能得到的信息是,喬家血脈微弱、命數即将消亡,所以這個孩子出生前,他總是不免的有些心悸,但他又不能直接告訴喬文山,生怕破壞了他期盼的心情,隻能讓他在起名、家中布置上面講究一番沖沖喜。
喬文山面相平和,且喬鴻光特意沒有讓他學習占星,為的就是保存喬家的血脈。而那日星象的兇險,如果不是喬文山本人出了問題,那就一定跟他這未出世的孩子息息相關。
此刻,二月的春風冷冽如刀,與二樓忙碌的腳步聲交疊在一起。喬鴻光坐立、雙目緊閉,手中的黃葉在他掌心中化為透明。
喬鴻光再次伸出左手,他提起筆尖,在生澀的硯盤上劃上一道弧形,占了墨色的筆再次點上掌心。
但喬文山伸頭去看,喬鴻光的掌心并沒有任何顔色。他心道,當真是神了。
他一邊好奇喬鴻光是如何做法,一邊又擔心方月亭那裡出了什麼問題,隻得走向一邊又看向另一邊,等待裡面傳來消息。
這時,一滴冰涼的液體滴落在他的眉心。
原來,是窗外下起了雨。細絲斜雨透過窗棂,沾濕了喬鴻光靠窗的書桌上未展開的畫卷,但老爺子依舊雙目緊閉。
喬文山被這春雨的冰涼驚醒,想着還是先去看看月亭為妥:“伯祖父,你先在這裡,我去看看月亭。”
他正欲轉身,卻見老爺子不知何時睜開雙眼,拽住了他半邊衣角:“文山,你過來,我有話與你說。”
喬文山震驚,老爺子說話不哆嗦了,語氣也是難得的正經,必定是占出了什麼東西。
喬文山道:“伯祖父,您快說。”
喬鴻光氣息凝重,手中的毛筆落下,眼中閃爍:“一個好消息,一個壞消息,先聽哪個?”
喬文山眉頭一皺:“伯祖父,這可說不得,今天不适合聽壞消息。您就說好消息吧。”
喬鴻光将掌心攤開,定睛看了看:“此子根骨驚奇,實屬罕見,依我看來,是有仙命啊。”
喬文山大喜,激動道:“我就說她必定天賦極佳,适合修煉,那就讓她伯祖父您學習,當您的親傳弟子!”
他說完,卻見喬鴻光的面色依舊沒有變化,反倒是眼色黯了下來。
喬文山道:“伯祖父,您怎麼了,那壞消息是什麼?”
喬鴻光沉默良久,末了,顫巍巍道:“但,仙命不在現世。”
喬文山心道:啊?這是什麼意思?伯祖父占了半天,豈不是占了個寂寞?
随即,喬文山聽見二樓帷帳處傳來急促的腳步聲。
一聲嬰兒的啼哭聲響徹天際。
“喬老爺,夫人生了,生了!是個男孩!”
這一年,喬相宜出生。
他并不知道自己的出生帶着怎樣命途的變動,給整個家族蒙上了陰影。也無法預知,他的人生是不是如同父親給予他的名字一樣,溫和如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