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他若有若無的從這個老賴口中聽到“死”那個字。
喬文山整個人猶如緊繃的弦,“啪”的一聲斷裂。
人這種動物,往往談到生死,才能給予自己最大的寬容。
直到聽到這則噩耗的這一刻,喬文山才選擇放過自己,理解自己心中渴求:不管怎樣,隻要喬相宜還活着就好。
可命運往往與人心中所想背道而馳。
當他真的親眼看到喬相宜的“屍體”安靜的躺在那片廢墟中,喬文山還是無法與自己和解。
喬相宜原來一直沒有離開啊,原來他一直都在離自己最近的地方。
此刻,這逆子不能說話,不再回嘴,當真沉默乖巧,再也不會叛逆。
喬相宜的身體筆挺地倒下去時磕碰了頭部,現在額頭上還留下了鮮明的痕迹,看上去非常可笑——遠遠觀望,還以為是一頭撞“死”的。
喬相宜本人現在隻能作為一本書的形态靜靜躺在一側,從他的視角,看不清喬文山的表情,隻能夠到他的腳尖。但他能明顯感覺對方的呼吸不勻。
那不像是喬文山,他連發火這道程序都免了,須臾之間,空氣中透露着死寂。
他好像聽見喬文山問:“……他是怎麼死的?”
駝背手忙腳亂,說不出個所以然來,表示他剛進來的時候,就看見這幅光景。
喬文山顯然是不能接受,他近乎怔愣,半天沒緩過勁兒來,直到駝背怯生生的問怎麼處理“屍體”時,他才回過神來,用複雜的眼神盯着駝背。
安靜躺着的“書冊”收到了沖擊:等等,他這是要給我“收屍”嗎?
就算你們看不見我,也不能把我的身體燒了吧,我還沒死呢!
喬文山一把抱住喬相宜的“屍體”,沉默的向樓下走去。
此時,喬相宜本人欲哭無淚:别啊,要是把身體燒了,那我可就真回不去了。
有沒有人看我一眼!
随着腳步聲遠離,他感覺自己又要置身于孤寂的黑暗中了。
……
恍惚中,有一雙幹燥的手,握住了他的身體。
竟然是駝背發現了他。
駝背似乎是覺得這本書出現在這裡很不合時宜,又或者覺得很新奇。喬文山走後,他和“喬相宜”面對面眨巴了幾下眼睛,摸了摸封皮,最終決定,把它收入懷中。
“喬相宜”此刻動彈不得,他隻能任憑駝背的好奇心發散,并默默忍受他的蹂躏。
但他并不覺得“屈辱”,相反,他覺得駝背此刻簡直是天神降臨——連駝背那平平無奇的大餅臉湊近,他都覺得眉清目秀、十分可親。
藏在駝背的衣袖裡,喬相宜拼命睜開眼睛,想向外觀望,卻黑漆漆的一片啥也沒看見。
一樓,喬文山并沒有選擇把喬相宜的身體火化,而是面色陰沉地擦了擦那許久無人動的竈王爺神像。
無人在意的角落裡,喬文山的身形一滞,輕輕地探了探那副身體的鼻息。
突然,那竈王爺神像轉動,開啟了一道機關,随即彈出了一副貼滿奇怪符咒的石棺。
喬文山沉默地看了那石棺半晌,最終把喬相宜的身體放了進去,之後就閉門不出,誰也不見。
*
駝背一直沒有舍得離開風和觀,畢竟能穩定的獲得生存資料,沒人會拒絕。
喬文山幾乎是默許了駝背的存在,駝背從風和觀偷摸着帶走一兩件東西也不管——或許他在這世上已經沒有什麼在意的東西了。
駝背幾乎占據了風和觀二樓,并經常正大光明的把生活物品帶到樓上去——那本承載着喬相宜的“書”就乖乖的躺在他那個巨大的行李袋後方。
喬相宜并不是一直被動的待在書中等死。
因為有一天,他發現自己能“動”了。
他發現自己的視角轉動,似乎不止局限于那本書所待的一個小角落,他似乎可以操控,可以輕微的走出這一小片局限,自由的在房間移動。
時間久了,他發現自己可以使用一些小小的法術,比如站在房間這一頭,他可以移動房間另一頭的物品。
但他奇怪的是,自己為什麼現在還沒有“死”?反而内心覺得異常的平靜。按理說,喬文山抱走自己“屍體”已經過去好幾天了。
他想:身體燒了之後,我會怎樣啊?那豈不是成了孤魂野鬼了?
但“孤魂野鬼”也有自己的小心思,比如現在,他需要制造一些“事件”,讓駝背挪個地方:他需要知道一樓到底是什麼情況。
駝背回到自己的一方天地,就被這摔碎的一地垃圾給震驚到了,他心虛得很,以為是遭到了報複。
直到夜裡,駝背看着自己淘來的物品漂浮在半空中,甚至發出了奇怪的聲音,他才用難聽的聲音大喊:“鬼啊——”
但很可惜的是,他的鄰居喬文山,并沒有反應。
駝背隻好抓着自己那一大包行李跑下樓去,臨走了還不忘貼心的帶着喬相宜牌“精品書冊”——他可能覺得那是本什麼高大上的好書,所以一定要帶在身邊。
指不定日後讀了就會茅塞頓開呢。
駝背似乎是跑得太急、連爬帶滾的,滾到一樓時還被什麼東西絆倒了,摔了個狗啃泥。
這摔了不要緊,摔完一擡頭,就發現絆倒自己的巨大物什,正是那好死不死的挂滿符咒的詭異石棺。
駝背吓得連忙向後退,這一趔趄,直接震到了石棺的棺蓋。
棺蓋處露出一條縫隙,露出内裡的光景——那石棺裡裝的不是其它,正是前段時間喬文山在樓上發現的喬相宜的“屍體”。
但此刻,那年輕屍身的額頭上不僅沒有傷痕,整個人隻像是睡着般鮮活。
被駝背一個趔趄,摔得滾落在地上的“精品書冊”,同時被震動驚醒,恰好将這一幕收入眼底。
“書冊”:……
見鬼,他都死了這麼久了,怎麼還在這裡躺着,屍體還完全沒有變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