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人知道，這看客在這裡看了多久的戲。

喬相宜此刻的樣子，雖然算不上狼狽，但也是半點風度都沒有了。加上之前的舊傷，他的呼吸已經紊亂了，根本沒注意到有人靠近。

他隻匆匆瞥了一眼，便知道大事不妙了——

那人不是别人，正是之前和他有過一面之緣，被他推下石闆的程昴星。

這說明，他方才大喇喇教訓漓漓的猜測成了真：程昴星掉下去那天說的話很難不讓人在意，他到底發現了什麼？

難道那時，他就已經注意到了那天有人擾亂了視線。而出動那麼多人抓自己，是為了引起更大的動靜，吸引背後的“搗亂的人物”現身嗎？

這是陽謀，但對于漓漓那腦瓜子不大靈光的妖物來說，也足夠了。

此刻，程昴星完好無損地站着，睥睨着他。看樣子，并沒有因為他那天的“雕蟲小技”受到什麼影響。

程昴星眼神一直在他和漓漓間流轉。那模樣，活像是在觀賞鬥雞比賽，打量這兩隻“玩物”到底誰輸誰赢。

喬相宜還維持着先前的姿勢，他的目光快速掃過漓漓——漓漓中了他最後一擊後，不知是不是靈氣損耗太多，她虛弱的癱在地上不動了。

喬相宜心道：壞了，他倆現在這幅樣子，程昴星隻要動動手指，任誰都插翅難逃了。

程昴星看起來一點也不着急，他輕緩踱步，率先對喬相宜試探道：“幻境？呵，你在幻境中，看到什麼了？”不等喬相宜回答，他又兀自道，“要不要聽聽看，我在裡面看到了什麼？”

“我看到了……這個……”程昴星不做聲了，随意地做了一個手指撚起的輕微動作。

空氣中響起“啪”的一聲輕響，喬相宜卻好像在瞬間連通了五感，他仿佛眼看到一幅畫面：硝煙中的人影清淡地飄遠了，像人的生命在頃刻消散。

程昴星繼續道：“感受到那股力量了嗎？我在天演城，曾經見過，那是……月涼人？”頓了頓，又道，“不對，也可能是黎淵人。當然，也有可能都不是人。他們每個，都擁有這種超出常理的力量，隻是一瞬間，人就……”

畫面戛然而止。喬相宜心中不由升起一股惡寒。

喬相宜定了定神：不對，方才洩露的靈氣讓他走了神。程昴星是在蠱惑人心，方才那個動作這麼抽象，怎麼解釋都合理，他是在故意引人說出他不确定的事情……

這番試探，讓喬相宜打通了六脈：程昴星在懷疑。

他現在無法确定，漓漓和自己，究竟誰才是“妖”——程昴星本來懷疑自己才是擾亂視線的那一個，但自己剛剛和漓漓纏鬥太久，漓漓那本就稀薄的靈氣被自己引去了一半，現在想必氣息都是混亂的。

喬相宜一怔：原來程昴星沒有見過漓漓的本來面貌嗎？還是說現在這個“漓漓”也是她衆多面具中的一種？

想通了這層後，他忽的松了口氣，對程昴星的試探置之不理，裝模作樣地輕嗤了一聲。

喬相宜心中清楚：不管程昴星是沖着什麼來的，都絕對不是什麼好事。

這個人好像永遠高高在上，又好像什麼東西都算計好的，任何事物都要淪為他手中的棋子，喬相宜發自内心的感到抗拒。

這種抗拒，比起當年他獨自面對那個奪走他好時光的藏在書中的“老妖怪”，有過之而無不及。

程昴星有些意外，不由得對他高看了幾分。他對喬相宜道：“你是不是很好奇，我為什麼還好好地站在這兒？”

喬相宜按捺住心中的無名怒火：“我不好奇。你這樣狡詐的人，必定不會讓自己落入下風，是我當時太輕敵了。”

程昴星笑了，以為他就要這樣自慚形穢下去。

誰知喬相宜再次開口了，語氣不容置疑：“我隻問你一件事。”

程昴星眼神微動：“哦？”

喬相宜道：“你為什麼，要執着于‘轉生渦’？”

執着到，甚至不惜，以制造混亂為代價。将人與妖，都踩于腳下。

盡管喬相宜也是有執念的人，但他碰見了另一個比自己執念還深的人，還是忍不住好奇。

隻可惜，他這一好奇，近乎要将自己全部暴露。

程昴星巧妙地避開了要害，臉色變了又變，才道：“我還以為……呵，原來你什麼都不是，隻知道在這裡沒來由的狂叫——你連這個問題都要問我，說明，你根本什麼都沒看見。”

說完，程昴星的眼神掃過裝死的漓漓，隔老遠對她客氣道：“所以，你才是我要尋找的，‘轉生渦’裡爬出來的大妖，對嗎？”

程昴星看似做事狂放，沒有邏輯，一副陰險小人的算計嘴臉，但他做的每一件事，都是在不斷靠近自己心中的那個“猜想”。

“綠色小蒼蠅”那日闖入“轉生渦”，讓他明白了一個道理：如果試圖掌控一個東西卻始終不見效果，說明這個東西本身是有“靈性”的。

由于一些特殊原因，他的靈感時靈時不靈，進入“轉生渦”時隻能看見一些零散的畫面。

散了那麼多的功德，“轉生渦”卻還是那副半死不活的樣子，說明裡面的“活物”早就跑了。

程昴星的出生是被嫌棄被詛咒的，那時，幾乎沒有人在意他的生死，他理所當然的被家族除了名，遭到驅逐流放。

此後，他便像野草在夾縫中野蠻生長，飄零到西境的戰場。直到天演城的火光燒到天際，他在火光中看到群鬼亂舞，一股新的生機和渴望終于占據了他的心頭——原來這個世上，還有這樣的力量。

當他看到這種力量的第一眼，他便知道：這世間，不可能太平了。

喬相宜理所當然的誤解了他的意思，以為程昴星是漓漓口中那個沒有能力的“凡人”，恬不知恥地利用“轉生渦”，利用這世間一切非自然的力量，攪得西境天翻地覆。

盡管他算不上是什麼見過世面的人，但有喬鴻光的前車之鑒，他從内心裡并不認同程昴星的做法，更何況，他從對方的語氣中，聽出了殺意。

一旦到了危急關頭，喬相宜骨子裡的不甘心又被激發出來了，他又換上了那副不怕死的嘴臉，誓要将“得意”這兩個字從程昴星的字典裡驅逐出去。

他還沒擺好姿勢，甚至沒想好怎麼對付他、亦或是怎麼逃跑，就聽到程昴星又恢複了那副怡然自得的語氣，轉向他道：“哦對了，你都把我引到這裡來了，那我應該怎麼感謝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