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人也是一愣,在看見喬相宜轉身的那一刻,抓住“風”的手也不利索了,連武器都忘了抽出來。
他的腦海中全是半年前的深秋,賀州城牆上的驚鴻一瞥。
那日,喬相宜顫着聲說:“你走吧……我們不是同路人。我欠你人情頗多,但恐怕……隻能來日再還了。”
他的指尖拂過嶙峋的牆壁,留下大片血迹,身形已是不穩,卻堅定地拒絕了身後人的救助。
二人分道揚镳,漸行漸遠。而後隻聽驚呼一聲,有人踩空了岩石,化為“蝴蝶”墜入深谷,無處尋迹。
他想:這一次,這隻蝴蝶終于折了翅,再也不會入他夢中來了。
誰知人生際會良有在,柳暗花明又一村。
故人相别又相逢。
……
喬相宜怎麼也想不到,再見到路千河,又是這麼戲劇化的場景。
自己戲法演砸了正狼狽不堪地跑路呢。這下倒好,跟被雷劈了一樣直接熄火了!
路千河的反應和動作還是跟以前一樣迅速利落,但是這小子形象變化太大,以至于喬相宜很難“入戲”。
但在圍觀的群衆看來,就是風停了雨斷了,新的風暴要來了——有高手要過招了!那些個不長眼的趕緊給人家挪個地兒讓個路!
實際上,争鋒對峙的二人,風馳電掣間,腦中過了千萬幕劇情,卻誰也沒有動手,隻是單純的……在幹瞪眼。
“幹瞪眼”二人組認出對方後,唯恐誰先張了嘴、開了口或動了手,造成更加難以預測的局面。更何況,前頭還有這麼多等着看好戲的圍觀群衆。
那頭,銀甲護衛們和赤足少女也已經擺平了前排的混亂,一回頭,發現自家的人已經抓着了“罪魁禍首”。
那赤足少女催促道:“沒錯,就是他!小路哥哥,你快将他押過來。”
喬相宜遠遠聽見這稱呼,差點沒一頭栽下去。
路千河這個人不會又沒報身份年齡,把人唬過去了吧?
與此同時,路千河眉眼間也閃過一絲狹促,劍更是拔不出來了。
片刻前,路千河在戲台另一側擡頭,聽見周圍呼朋引伴的大喊“去抓賊!”待到他目光越過喧嚷的人群,瞥見有一抹青光掠過,忽覺心髒怦怦跳……
元京什麼樣的奇人異士都有,碰到修士和尚、穿什麼顔色的裝束,都不奇怪。奇怪的是,為何剛好是同一個色調,且連出招的方式都一樣浮誇可笑。
他隐隐覺察到什麼,待到追上去确認,扯下那賊人的“真身”時,卻是什麼話也說不出了。
真奇怪,這人……不是已經死了嗎?
路千河率先慌了神,以至于讓回出味兒來的青衣道士逮到了先機,早一步溜之大吉了。
那些興緻沖沖的銀甲們頓時亂了套,要錯開人群向前追去。至此,路千河總算是恢複了神志,把那長劍再穩當的挂回腰間,沉聲道:“别追了,人已經跟丢了。”
青衣道士溜得太急,臨走的時候還撂下了一枚破爛的扇子。
那布滿奇怪符号的扇子被随後跟來的赤足少女撿起,打量了半天,給出如下評價:“這人果然是個窮鬼——連個扇子都是破的!”
*
山水有相逢。
白日裡慌忙逃竄的青衣道士,鑽進了馬戲團的臨時帳篷中,穿越了一堆雜物和落了灰的戲服,終于找到了白天丢下的扇子。
他歎了一口氣,靠在藤椅上臨時歇個腳,就看見一個熟悉的影子在外面晃蕩。
路千河前腳未進,就看到喬相宜慌慌張張的,瞪着無辜的眼上下打量他。
路千河:“……你是不是走錯地方了?”
喬相宜看見他身後并沒有其他人走進來,這才放松地歪着身體,毫不在意道:“這是人家姑娘換衣服的地方,你沒事闖進來,我才要懷疑你有何居心呢?”
路千河說不過他:“……我是來巡邏的。”
惡人先告狀,到底是誰鬼鬼祟祟大半夜跑到這裡來啊?
喬相宜甩了甩手裡的扇子:“我來找東西。”随後漫不經心地掃了一眼周圍的環境,又被那香料和軟帳熏了一臉,“為什麼我掉的東西……會在這裡?”
路千河:“有人撿到了,覺得你這個扇子好看,便随手放在這裡了。”
喬相宜快速抓住了關鍵詞:“有人?”
直接說被白天那個赤足姑娘撿了呗,不然怎麼會出現在這裡?
不過,他聽出了路千河話裡暗藏的鋒芒:他在故意睜着眼說瞎話怼他。好看個鬼——這分明是個被人拿劍戳過的破爛扇子!
白天,喬相宜遁走後,不知道是因為丢了錢還是因為丢了扇子,或是因為撞見了不該撞見的人,他當時的心情有些悲憤和沮喪,連吃飯的欲望都沒了。
但又想,好歹,路千河确實故意把他放走了不是?
因此,喬相宜沒敢怼路千河,也沒敢說,自己除了來找扇子外,還有一些良心難安,所以即使路途兇險,走錯一步都可能會被馬戲團籠子中的猛禽視奸圍攻,也要冒天下之大不韪,長夜漫漫來相會。
路千河倒不急着進去,隻淡淡道:“你又騙了我一次。”
喬相宜奇道:“啊?我騙你什麼?”
路千河斜眼看他:“你說與我絕交,不再見面,可這次是你主動來找我——不然,我要當你是來自投羅網的嗎?”
喬相宜點了點折扇,讪讪道:“是嗎?我不記得有這回事了。”
喬相宜此人,在某些方面,其實沒那麼記仇,甚至有些健忘。
他本就在單純寬松的環境中長大,經過大半年的光陰消磨,其實已經不大記得當時面對路千河的冷漠有多麼生氣,他知道自己内心真正忌恨和抓狂的病症,并不是在他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