循聲望去,衆人在那畫舫的窗棂一側,瞥見了一抹銀色的劍光。
準确的說,那是一柄未出鞘的劍,劍鞘上雕飾着幾片精巧的羽毛——一雙手撫上劍柄,那人拇指處透着幾顆薄繭,握劍的力道遒勁,一看就是常年苦修,然而整雙手卻是纖巧細長。
下一刻,那雙手的主人掀開簾子,從客艙中現身。
來人一身輕逸的薄紗長袖,墨色的外袍和長發融為一體,近乎拖地,裡衣卻是一身輕便的銀裝。
同樣是墨色,司徒音常穿的紋竹是點綴的潑墨,隻覺淡雅收斂,和主人高處不勝寒的冰冷氣質渾然一體,而這位的墨色像是暈染上去的,沒有司徒音那麼端着,再加上内襯一身軟甲,更添了一股淡淡的“俠”氣。
她腰間佩戴的銀劍本有一股兇煞之氣,劍鞘的銀光時不時跟她腰束上的軟甲相撞,卻因它主人的氣質中和,使劍氣不再那麼淩冽逼人。再加上一頭清爽的豎冠長發,竟有一股說不出的落拓不羁。
正在舟中劃槳、快要接近目的地的喬相宜望見了這頭的動靜。他微微一怔:提起飛星劍派,民間許多故事都是“老尼姑”要大開殺戒的刻闆印象——誰知一愣神間,卻遠遠瞥見一雙烏金色的瞳孔,鑲在了一雙靈動妩媚的杏眼上。
不遠處,站在甲闆處的遙望王思源一怔:這便是,玲珑姐姐要護送的那位大人嗎?
女修走出船艙後,并沒有急着揮散在船頭聚集大驚失色的女弟子們,而是饒有興緻地在外艙繞了一圈,最後用看戲一般的眼神,盯上了在船頭“作威作福”的司徒善。
“道友為何盤踞高地不下,難不成這船上有什麼奇珍異寶,令人流連忘返?”
被追殺了一路的司徒少爺此刻光看見女的都有點怵,更何況還是這麼漂亮的女的——能是什麼好貨色?
司徒善立刻道:“你别過來!我才不吃這一套!”
他心想:方才那群帶劍的姑娘,要“圍剿”他的架勢,看上去可不像吃素的。而這位方才出艙時,那些圍堵的女弟子們紛紛給她讓了路,一看就是她們領頭的——哼,怕不是比她們更“黑心”!
女修見司徒善不願下來,輕嗤了一聲,手指若無若無地擦過了她腰間的銀劍——這一幕,被過度緊張的司徒善收入眼底。
司徒善整個人都麻了,一時,被王思源在楓雪樓“大卸八塊”的往事浮上心頭。
他又恢複了“你不要過來啊”的凜冽神色,“英勇就義”一般又向上攀了幾步,整個人幾乎挂在了桅杆上。
“上頭危險,道友若是還不下來,我怕這根桅杆……就要撐不住了。”女修道,“到時候,咱們就要跟着船一起沉下去了。”尾音還帶着淡淡笑意。
喬相宜立刻安撫“紙人”道:“司徒兄,你先不要輕舉妄動,先配合她試試,我馬上就到。”
他并不清楚,那頭的司徒善在方才的奪命攀登中,連滾帶爬……紙人不小心從袖口掉了出來。而那張紙人,恰好飄到了在下方伫立的女修手裡。
女修将那張意外得來的紙人放在指尖捏了捏,“我說他怎麼混進來的——原來是有‘同夥’。”轉而又對上方的司徒善道,“道友,你再不下來,這杆子可就真要倒了。”
無人在意的角落,她輕巧地打了個響指。
司徒善所在的桅杆果然晃了晃,他頓時大驚失色、搖搖欲墜。
站在對面船隻甲闆上的“看戲”的王思源也是一驚,心道:那混小子要是真出了人命……又該算誰的?
她下意識地握了握短劍,正要闖到對面去,卻見玲珑在不遠處,對她搖了搖頭。
此刻,正在艱難撐起船槳的喬相宜還沒撥弄兩下,就感覺到了紙人的異狀,倏地動作一滞。
下一秒,司徒善身畔唯一的支撐點也裂了,他整個人從高空墜下,眼見就要掉到運河裡——饒是喬相宜現在有對翅膀,也是望塵莫及了。
喬相宜索性直接将眼睛閉上了,卻半天都沒聽見河水翻攪的聲音。
……
怎麼回事?
司徒善連驚呼聲都還未來得及脫口,便感到一股溫香環住了自己。心髒掉落的瞬間,他瞥見了一雙譏诮的、烏金色的眼眸——
運河中心,一柄銀劍挂在半空——方才還在看戲的女修出了手,禦劍騰空,穩穩地接住了掉下去的司徒善——上演了一出“美救英雄”。
司徒善有些不敢呼吸:那雙烏金色的眸子中,倒映出的自己異常狼狽。更難以言說的是,鼻息之間,全是那人萦繞周身的白芷香氣,像是……天上的仙女才會有的味道。
他幾乎意識混沌地喃喃道:“是……仙女姐姐救了我嗎?”
“仙女姐姐”見懷中的人緊盯着她,雙頰還有一絲绯紅,不由得輕笑了一下。她撫平了司徒君淩亂的衣領,從袖口處拈出一枚被壓扁了的“金葉子”,道:“這是你的東西嗎?”
“……”司徒善重重地點了點頭。
“仙女姐姐”道:“收好。桅杆上面危險,可千萬莫要再上去了。不然,下次可不一定會有人來救你。”
說完,她便像沒事人似的,在船上一群女修的驚呼聲中,一手攬着司徒善,一手迎風禦劍,将司徒少爺送到了岸邊,輕輕地放下了。
司徒善望着“仙女姐姐”事了拂衣去的身影,突然出聲叫住了她:“等等……你叫什麼名字?”
那女修回頭,換上了一副“看破不說破”的清麗笑顔:“飛星劍派……項真。”
圍觀群衆——對面船隻上的王思源看了大受震驚:這位内門的大人物,怎的……如此輕浮?
司徒善沒聽完就暈了過去——他在河裡遊時就誤吸了許多水,衣服潮着受了風寒,後來又在那桅杆上遭受了好幾波驚吓,到了現在,縱是“鐵人”也挨不住了,何況還是嬌生慣養的司徒公子。
在司徒善摔下去前,一股無名的力量隔空将他扶住了。
喬相宜劃了半天船,人已經到了運河中心,他萬萬沒想到會有人“禦劍騰空”,把人給送到岸上來……隻好吭哧吭哧地調轉方向,待到費勁地駛到岸邊時,卻見岸邊已經聚集了不少人,其中包括——不知什麼時候趕來的的路千河。
喬相宜有點心虛:呃,方才不小心将小路“丢”了——他應該不會生氣吧。
路千河遠遠地就看見了司徒善,他上前去接人時,正好與那自稱項真的女修擦身而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