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郊，運河。

煙波鏡産生震動後，作為上遊的河流已經斷流，“靈軒”自行修複一半後，嶙峋幹涸的河床暴露在了陽光下——那裡平添了許多包裹着什麼東西的透明水泡，密密麻麻地排在一起，閃着奇異的光澤。

曲晏清步履不停，他低首喃喃道：“還是……來晚了一步嗎？”

下一刻，人還未至，有什麼東西從他的耳邊呼嘯而過。他反手一拈，竟是一枚十分鋒利的魚骨架，上面還散落着淡淡的血迹——很明顯不是他的。

曲晏清向後一瞥，正要将那條詭異的魚骨架送還回去，卻見一道身影，從樹上跳了下來。此人正是逃竄已久、不知去向的朱正豪。

朱正豪咯咯笑道：“哎呀曲兄，好久不見。怎麼，曲兄回心轉意了，要和我來一場捉鬼遊戲嗎？”

“我不是來找你的。我是來……處理漏網之魚的。”曲晏清打量了他一眼，似乎是想看清那些血迹是不是來自對方，“另外，我們先前隻見過一面，并沒有那麼熟，稱呼還是收回去吧。不過看到眼下這番景象——我應該是來晚了。”

和沙鲲一戰後，煙波鏡到底靈氣受損，曲晏清亦受了傷，于是尋了一片安全區域修補了好長一段時間元氣，又因察覺到自己遺漏了什麼，因此未能趕上靈軒内的最終一戰。原本姗姗來遲的他還有些隐隐的擔心，但在此處遇見了朱正豪，不知為何，他的心中有一部分疑惑塵埃落了定。

朱正豪裝作沒聽懂：“哦，漏網之魚？曲兄這就見外了呀。我一直在這附近，曲兄若有想問的——不如直接問我吧。”

聞言，曲晏清動作一頓。此時，他的腦海裡傳來煙波鏡的警告。

“我能殺了他嗎？反正是個惡趣味的小賊——天香鼎再換代應該不難吧？”

曲晏清對煙波鏡輕聲念道：“你先别出來，我來招呼他。他的師父……也算是跟我有些交情。”

曲晏清确實是來尋找漏網之魚——沙鲲的。沙鲲被煙波鏡吸收的刹那，近乎灰飛煙滅——為什麼說是近乎？因為對方是個狡黠又謹慎的人。沙鲲自己靈台的意識分出了一部分到了“饕餮”那裡，在煙波鏡吞噬沙鲲本體的一瞬間，原本碎裂的“饕餮”掉落了一縷白須，吹到了遙遠運河的方向。

但曲晏清聽從煙波鏡的指引追到運河時，并沒有捕捉到任何漏網之魚的蹤迹，隻意外撞見了本不該出現在這裡的朱正豪。這能說明什麼？

曲晏清深吸了一口氣，開門見山道：“說，你把他藏到哪兒了？”

“還是瞞不過去啊。”朱正豪幽幽道：“不過……我可沒有藏他。”

曲晏清道：“那他是死了嗎？”

“當然沒有死，他快活着哩。”朱正豪輕輕比了個手勢，晃了晃手裡的葫蘆，“噓，你聽——他正和這千千萬萬具萬象蟲的屍體一起在美夢中做遊戲呢。也不知道他和我的寶貝們比，誰比較聰明？念在交情一場，我還是希望他加油吧。要是他輸了，就會淪為……和當年容音寺掌門一樣的結局——靈魂成為萬象蟲的養料，永生永世、不得超生。這樣，我也會很困擾呢。”

“這就是你對待同門的方式？”曲晏清面無表情道。

朱正豪眼睛一眯：“哎呀，你什麼時候發現的？”

曲晏清道：“朔風門的人不會不自量力到獨自挑戰仙器，他會使用‘四方洄天’，隻能說明……他曾是仙門的人。而且那個能夠召喚‘饕餮、窮奇’的禁術，沒有經曆過早期内部試煉的仙門弟子，不可能會知曉。但，那禁術在他手裡，隻有七成功力，不然，我今日也不會活着逃出來。”

朱正豪道：“可是這跟我，又有什麼關系呢？”

曲晏清道：“呵，隻能掌握七成功力的人，我不覺得會被野心勃勃的朔風門看上。況且那人……原本已經赢了我，卻在和煙波鏡的鬥法中突然反悔，遭到了煙波鏡的吞噬。所以我猜，那人要麼是遭到了什麼藥物的控制，所以隻能發揮出七成功力，要麼就是留了一手逃走了。但如今，那人連個屍骨都沒落下，隻能說明，他在這裡……不，或者更早以前遭遇了什麼陷阱。而這個陷阱，隻能是最熟悉他的人設下的。而那個人，不是朔風門的同夥，就是仙門的舊人。也有可能，二者都是。”

“不錯的推理。不愧是慈秉曾經看中想收入門下的人。看來，還是瞞不住了。”朱正豪忍不住鼓起了掌，“不錯，我的确曾潛入朔風門，給那位腦子裡下了點東西。可是曲兄，你也看到了，我們可是站在同一條船上的。我替你料理了後事，你不應該感謝我嗎？怎麼聽這語氣，你像是來責問我的？這可不像消極避世……哦不，清高自傲的曲兄的作風啊。”

半晌，曲晏清眼色黯了一下：“作為曾經見證過仙門盛衰的同期……咳，雖然我與沙鲲之前未曾相識。但他……也算是個對仙門有發言權的人。”

曲晏清并不覺得沙鲲的那些論調全是無稽之談，雖然他并不贊同他的觀點。但如果從他個人的立場來說，也許他對沙鲲的遭遇……有那麼幾分同情。雖然，這份同情大多來源于曾經垂憐他的慈秉大師。但這些心裡話，他不能對眼前的朱正豪說。

聞言，朱正豪突然詭異地笑了出來：“哎喲喲，想不到曲兄你，竟然是這樣的人。”直笑到肚子痛，朱正豪才停下道，“隻可惜你方才說的這些，那魔頭聽不到了。否則，他也不會死不瞑目了——哎，那魔頭到死都覺得沒人理解他，鼠目寸光到全然不知，他生平的最後一個對手，才是他的平生知己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