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是拔出了埋在朝堂中的幾根爛刺而已,這并不代表他成為了真正的皇帝——至少目前,他并沒有令衆生信服的實力。
榮熹心想:我走到今天,已經付出了很多“代價”,難道……就要在此認輸嗎?
“好……朕答應愛卿,不會對不起列祖列宗。”帷簾後的榮熹退了一步,“那麼愛卿你呢,你有對得起朕嗎?蒼龍切片哪兒去了?朕當日同意将‘切片’贈予幻海盟,總不是為了讓他見證貴派如今的倉皇處境吧?”
曾經,沒有實權的小皇帝為了在深宮裡培養人脈,出賣了父皇留給自己的“遺物”,也出賣了自己年少時唯一的玩伴——隻為了從四處籠絡人心的幻海盟口中換一張“空頭支票”。不過那時,幻海盟的勢力如日中天,他們的承諾倒也不算空頭,榮熹在深宮中得到喘息的間隙,終于培養出了第一批聽命于自己的手下,得以為後來的政變埋下鋪墊。
當然,這也讓内心本就充滿陰霾的少年君主,又有了一個拔除間楔、向幻海盟複仇的理由。
“抱歉,老朽還以為……摩琅君早就是幻海盟的人了,他的死活早就與陛下無關……”嚴琛一字一頓道,“沒想到,您竟然還專門打聽過他的下落。”
榮熹聽出了對方言語中的試探,隻扭頭冷冷道:“沒有。他畢竟……是從朕這裡出去的東西——是你沒有看管好,不是嗎?”
“是老朽管教無方,辜負了陛下一片心意。”嚴琛打官腔道。
這時,榮熹忍不住問道:“他真的,死了嗎?”
“是。”
“怎麼死的?”
“是……自殺。”
那一瞬,方才還覺得君主隻是漫不經心提起一樁“陳年舊事”的嚴琛忽然覺得有些不對勁——帷簾後傳來了一股殺氣。
“他為什麼自殺?”榮熹道,“你,罪加一等。”
嚴琛滴水不漏道:“臣,本就是戴罪之身。”
帷簾後再次沒了聲音。
嚴琛心中忽然有警報響起:怎麼回事?怎麼跟預想中的不一樣?這麼快就觸碰到第二片逆鱗了?
帷簾後方,榮熹在摳出血肉模糊的甲片,試圖按下自己的心跳。
方才,他聽說摩琅君已自殺……便忽然起了一股冷冽的殺心。這種殺心幾近敗露,隻是在與嚴琛的博弈中被“理智”暫時掩埋——嚴琛這條老狗在故意激怒他,但又不想告訴他更多的實情。甚至連他親手送出去的“禮物”——摩琅君的死因也懶得告知。
不知怎的,此時的榮熹忽然覺得:也許,隻要一聲令下,這場曠日持久的政治鬥争……也許就會在幻海盟“下台”的風波中落幕。
殺了他吧——這樣就好,自己也算履行了君主的職責,給了那些在新舊黨争中冤死的亡魂一個交代。
殺了他吧——這樣就好,這樣自己内心就會得到痛快,不再因為那些“私心”動搖。
而在榮熹起了殺心的同時,嚴琛這條老狗似乎嗅到了什麼,突然有了惜命的覺悟,他突然跪下道:“陛下,大周自開國以來,曆經幾代君主晨兢夕厲,不過是為了用谏言取代野蠻的殺戮,讓亂世不再重現——即使是雷厲風行的先皇,也從未有過當場誅殺朝廷重臣的先例。您……真的要開創先河,在開局就讓自己遍地樹敵嗎?”
帷簾後的人頓了頓:的确,自己剛剛從虞太後那裡收回權力,借用幻海盟的自亂陣腳追溯了幾樁舊案……他的确有足夠的證據殺了嚴琛。
但正如這位少年君主會因為嚴琛一句“對不起列祖列宗”就試圖收起對皇祖母長年累積的怨恨,他亦有足夠的空間搖擺——理智再次侵襲了榮熹的腦海:如果現在就斬了眼前這個人,那并不是什麼好的“趨勢”。
榮熹差點又被說動了,但掌心已經刺破的傷口覆水難收,疼得使他回想起自己的私心:“愛卿,如果——朕非要殺你不可呢?”
嚴琛終于想起自己還有搖尾巴的底氣:“陛下……您是被大儒們小心栽培長大,将來能夠挽狂瀾、行中興、家天下的明君,您對這天下人有着責任,如今,邊境群狼環飼,盟約即将破誓,即使您不願意履行先代的德行約束自身,也完全不忌憚……那個‘預言’嗎?”
帷簾後,一滴紅色的液體落在了地闆上。
終于不再掐自己掌心的榮熹心想:“預言”……?
是啊,一切都是從那個“預言”開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