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相宜突然有點不适應,他看了一眼曲晏清,見對方沒給反應,才趕緊道:“司徒姐姐快請起,司徒兄從前照顧我許多,他的事就是我的事,既然都是分内之事,區區小事不足挂齒。”
不知為何,見到司徒音客氣的一面,喬相宜總覺得有些詭異,他覺得如果是司徒馨和司徒甯給出方才那段話還能理解,但這話從司徒音這種謹慎的人嘴裡說起來,怎麼聽怎麼怪。來之前他有想過,周正持家、且又不好說話的司徒音可能對他的處理結果不滿意。
畢竟,一年前他剛來司徒府時,這位就給了他個見面禮。
不過,既然人已經帶到了,那怎麼處理是他們的事。總之,他也隻能幫到這裡了……畢竟,清官難斷家務事嘛。
喬相宜也沒有要留下吃便飯的意思。他心想:既然曲晏清的“不在場證明”他并不滿意,那還是趕緊再去造點亂子,或者打道回府,給飛星劍派回信的好。
這時,司徒音似乎看出喬相宜不願多留的意思,便直言道:“不知喬公子,可否單獨借一步說話。”
司徒音拐了幾道彎,再向上走時,喬相宜感覺已經出了密道,但奇怪的是,這裡既不是司徒善的房間,也不像是司徒音的閨房。
這是一間寬敞的有些冷清的房間,屋内隻有四根檐柱和一座神龛,燭台上隐隐掉落着碎屑,兩邊的窗棂爬滿了藤蔓,遮掩了院外的月光。
司徒音恭恭敬敬地,對着那看不清容貌的神像,上了一炷香。
她的動作緘默且虔誠,使得喬相宜也有些不敢打擾。不知為何,他覺得這裡的場景……很像多年以前的風和觀。
司徒音起身後道:“審獄司那邊你們不用擔心,我這邊的記錄都是非常靠譜的,你們想要證詞也行,不想要也罷,反正,有需要我出面的地方,我都可以随時安排。”
“至于阿善,說實話,我原以為你們是在一處修行的,還能互相有個照應,卻沒想到,喬公子你也……”司徒音用才意識到屋子裡有活物一般的眼神,看了喬相宜一眼,“罷了,人人都有為難的地方。”
喬相宜假裝沒聽出司徒音話中的敏銳,他随口道:“老爺子身體怎麼樣了?”
司徒音:“還行,就是思慮成疾,退休了也每天盯着朝堂上那點事,說實話,我都想舉家搬遷離開元京,但這片地……說實話他舍不掉的。不過你放心,他這次發病主要是因為我們家姊妹……哼,一個二個都跟老爺子一個犟脾氣。”
喬相宜想起司徒馨的樣貌,那位二小姐即使面容憔悴也依舊掩飾不了眉眼的伶俐張揚。當然,從司徒馨選了個異族夫婿這件事,也能看出這位平日的作風。
光是從外貌上觀察,司徒善的眉眼也的确長得最像他的二姐。
司徒音:“昆侖壁既然已經回來了,她日後不管怎麼打算也好,短時間内應該不會再跟老爺子沖了,這一點,才是我今日想謝謝你的原因……到了我這個年紀,除了家人的健康外,别的再無所求。若是阿善問起,你就說此次風波暫平,家中一切安好。”
“我聽說,這次檢舉司徒家的,是王家的人?”喬相宜道,“哦姐姐,你别多想,你知道的,我和司徒兄是在賀州城認識的,也算是和那位知州大人打過照面,因此有點好奇罷了。”
不止是好奇,他還想打聽打聽,這事跟泾西路的“其他勢力”,是否有點關系。
提到王郁沣,司徒音的神情突然有些複雜,“說來慚愧,司徒家曾和王家有過婚約,雖然……兩次都告吹了。所以在寫那封家書前,我曾想過要不要跟阿善隐瞞,但元京的政變鬧得太大了,仙門的消息應該比我靈通,而且我答應過阿善要将他……當成一個成年人對待。”
“我想,阿善的第一反應,應該覺得這是王家的‘報複’。但,如果是喬公子想問的話,我隻能說,真實的情況,可能比阿善想象的要複雜得多。以我目前的收到的情報來看,我懷疑那位王大人并不是單純出于家族立場檢舉了司徒家,更像是為了保全自己……潑了元京城所有走線商人的髒水。但司徒家曾經樹大招風,所以被有心人拿來做了文章。”
司徒音停頓了一下:“我知道的大概也就這麼多了。”
“好,我明白了,謝謝司徒姐姐。”喬相宜道,“對了,我能多問一句,您……方才叩的這座神像,是哪位神明嗎?”
如果他沒有記錯的話,彼時元京會武的靈軒内,司徒府的位置連接的是蒼龍陣法的重要陣眼。司徒音特地帶他來此,難道……這就是傳說中“蒼龍”的神像嗎?
“這一點,我想喬公子你誤會了。”聞言,司徒音冰冷的神情忽然有了一絲詫異的松動,“恕我冒昧問一句,喬公子可曾在仙門内見過完整的、某位四方之神的神像?”
喬相宜愣住了。是啊,元京會武時,靈軒内發生的一切導緻他默認元京是蒼龍管轄的地盤,可現在仔細想想,不僅白露谷内沒有對應神明的神像,連幻海盟内也沒有,據曲晏清所說,那裡隻有一個巨大的、神秘的培養皿。
原來,曲晏清所說的“指引”斷絕是這個意思。
“我不是在拜任何具體的神明,我隻是在拜一位逝去的……但還存在我心中的神罷了。”司徒音看着那座面目全非的神像道,“喬公子,如你所見,司徒府可能是占據了什麼重要的‘泉眼’位置,但那不代表,曾經那裡的神像就是四方之神的‘蒼龍’。如果你從遠方來,那就應該知道,諸天神明早已隕落,無數仙門早已作古,四方之神,隻是現在的人們唯一能夠記住的名字罷了。”
四方之神的神像是人為塑造的,那麼就有中途重塑修改面目的可能性,幻海盟的蒼龍陣法一開始,就追溯的隻是他們想象中的蒼龍。
喬相宜:“這麼說來……司徒家……”
司徒音:“不瞞你說,司徒家,曾經也是有仙緣的人,隻不過仙緣如今确實斷了,至于我為何還在祈禱,隻是以前的習慣的還沒有戒掉而已。就像人們拜四方之神,也隻是下意識而已。不過,即使我是個凡人,也能看出喬公子,你是個有仙緣的人,外頭那位曲公子也是。”
喬相宜:“……你怎麼知道他姓曲的?
喬相宜一直很奇怪,為什麼司徒音能一眼看出曲晏清是白露谷的重要人物,他曾把這歸結為司徒音的敏銳,但如今看來……似乎又不像。
司徒音:“青州曲氏,在十幾年前,我還未曾接管司徒府事務的時候,就已經很出名了。曲氏曾因得到仙緣,由商賈轉為書香門第,送了家族中好幾個人步入仕途,這本該是個家族平步青雲的故事。但曲氏後來卻被困在了青州,所有進入元京政壇的人後來也都出事落了馬……隻有一人,拒絕了那年殿試的榜眼頭銜,孤身入了仙門。如果我沒記錯的話,剛好入的是白露谷。”
聞言,喬相宜第一反應是:元京名流果然是個圈。人怕出名豬怕壯……曲晏清今年到底多大了?
不對吧,就算曲氏曾經在元京短暫地出過名,司徒音也不該一眼認出來吧。
司徒音似乎看出了喬相宜的疑慮:“元京的傳統是……每年狀元及第,赴瓊林宴,遊街三日。那年上元節,那位榜眼郎的表現……很難令人忘懷,所以就記到了現在。”
喬相宜心想:曲晏清那副死魚眼去戴花遊街……他想象了一下那場景,的确很難令人忘懷。
“咳,扯遠了。”司徒音好似歎了口氣,“而且,我不知道能不能說——據我所知,所有曾經沾了仙緣的家族,包括曲氏,都或多或少的,發生過一些不好的事情。”
喬相宜很快意識到了關鍵問題:“所以,司徒家才沒有讓司徒兄……?”
司徒善在被他引去鬼市前,似乎不知道任何關于仙門的常識,要知道,那時候很多跟他同齡的落榜公子哥都已經成為“外門弟子”了。
喬相宜:“等等,這樣想來,我好像做了……一件很糟糕的事情。”
“沒有的事。”司徒音搖頭道,“在去仙門前我問過阿善,那的确是他自己的意志,喬公子不必自責。當時司徒家處境已經岌岌可危,他留在元京隻會招來更多的麻煩。況且,連喬公子和曲公子這樣的人,都不得不直面自己的仙緣,其他人又怎麼能躲得掉呢——我唯一能做的,就是替各位上柱香罷了。”
“四方之神在上,請受小女一拜——”說完,她果真虔誠地跪拜道,“願,凡有所相,皆是祝福。”
如喬相宜所願,司徒音沒有來送他,隻悄悄地在司徒府留了個後門讓他們自便。
翻牆跑路時,為了迷惑那幾個審獄司守夜的視線,喬相宜特地在司徒府留了幾團“鬼火”,吓得那幾名倒黴蛋真闖進屋中……跟那道士求了幾張符。
這回,曲晏清倒沒有數落喬相宜“多此一舉”,反倒是喬相宜急急忙忙,催促曲晏清趕緊行動。
曲晏清倒是不緊不慢,斜了他一眼:“急什麼?”
喬相宜:“你不是不要這個‘證明’嗎?那不得趕緊回去再搞份别的。”
曲晏清意味深長道:“放心,幻海盟的人沒你想的那麼蠢,你架勢鬧得這麼大……他們隻會以為是飛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