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相宜回到元京時,元京剛好下了一場大雨。
這場雨來的突然,突然得像是從真州隐蘊的水汽中直接抽出來的一樣,将元京熱鬧街市的人群全都蒸發掉了。但此時的喬相宜一身傷病身心俱疲……顯然沒心情注意到這種風貌的變遷。
醉冬樓上的鐘聲按時落下,敲散了鋪墊多日的積雨雲。暴雨中,一人披着鬥笠疾行,大老遠地甩了喬相宜一身水。
“我收到‘信号’了。”披着鬥笠的那人——曲晏清頂着那雙熟悉的死魚眼道,“你好大的臉,還要我親自來接你。”
“嘶……我隻是說一聲……也沒要您親自來接啊。”喬相宜嘟囔道,“機關鳥翅膀折了一隻、‘信号’不穩定,我是以防萬一報備一下。免得我斷氣了……就沒人給師兄你報告了。”
見喬相宜還能動彈、有力氣跟自己頂嘴,曲晏清想他短期内應該斷不了氣,便換回熟悉的口吻嘲諷道:“怎麼就你一人?你那幾位飛星的朋友呢……怎麼不順道來白露谷做做客?”
一提這個,方才還有空頂嘴的喬相宜頓時犯了怵,又蔫了。
曲晏清頓了頓:“騙你的,白露谷可沒空招待貴賓。我來元京打探點消息,接你隻是順便。至于你這次沒出風頭的理由我也不關心。我隻想知道我交代你的那幾件事——聽說,這次真州事變……背後有朔風門點的火?
此時,喬相宜的腦海裡想起了從生魂鈴内傳來的破碎的畫面——飛星劍派救場的劍光貫穿泉眼時,雷煊的“真身”破裂,眼中卻燃燒起了熊熊的火。
“殺了我又能怎樣呢?真州泉眼内發生的一切,都會成為紛争的戰火,不是嗎?”
其實喬相宜沒聽懂那句“紛争的戰火”具體指什麼。仔細想來,他一直困于泉眼内,沖突的視角全部來自江曜與生魂鈴,他本人并沒有參與真州事件具體外界的紛争,甚至都沒跟幻海盟的人打招呼說白露谷已經來過了,這“功勞”自然也懶得去領。
但真州的異獸禍亂結束後,在那段對話結束後,路千河特意沒有關閉機關鳥的“信号”——隻要喬相宜在泉眼裡“閉門思過”期間沒有特意阻斷“信号”,他就能夠聽見外面發生了什麼事情。
譬如,他聽見運河之外有什麼類似屏障的東西碎裂了——大概是雷煊進入泉眼前設下的結界,在那個結界破碎之後,幻海盟的人才姗姗來遲、趕進來找到了飛星劍派三人——估計之前被那道結界擋住了。
而當幻海盟的人從飛星劍派三人口中得知:泉眼連同着那些作亂的異獸已經封閉時,那位自稱“聽雲君”的負責人語氣倒聽不出有多喜悅,反而顯得有些惋惜。
聽到容音寺過來幫忙的那位小哥“朱正豪”實際上是那位郝珍珠時,聽雲君像突發惡疾一般想起這位“郝師傅”的名聲,并得出以下結論。
看守靈玉倉庫的銘文原本就是很久以前容音寺的一位前輩友情授予幻海盟的,幻海盟後來又在銘文裡添加了看守獸,這原本是經過時間驗證的、十分完備穩固的防線。然而,如今泉眼都被銘文倒轉,豁開了入口,說明容音寺為當年銘文外洩的事懷恨在心、有意報複。而朔風門的出現也恰好印證了此事——指不定銘文洩露、扭轉泉眼、放肆異獸禍亂真州這事——一開始就是朔風門與容音寺的合謀。
聽聞此結論後,司徒善和王思源似乎語句猶疑、還想說點什麼,卻被那位慣會看眼色的聽雲君打斷了。
聽雲君道:“幸好幾位飛星劍派的小俠及時相救,将那些異獸們封印在了泉眼裡,還将那位容音寺的叛徒一舉殲滅——飛星劍派可真是我們幻海盟的好‘盟友’、大‘功臣’,想必我們從前的嫌隙都是誤會!隻要在大局上我們是站在一邊的,那就都有的談,不是麼?”
也許是出于飛星劍派的立場,喬相宜察覺到“信号”另一端的路千河沒有發話,連方才還躍躍欲試的司徒善和王思源也沉默了。
聽雲君的招待結束後,喬相宜隐約聽見司徒善問路千河自己在哪裡、有沒有平安歸來;再到後半段,“信号”那頭傳來的聲音愈加嘈雜,幹脆沒有任何有用信息……估計是路千河他們動身離開了真州。
“所以從頭到尾,你就沒有在幻海盟面前出現過?反倒是飛星劍派領了這個‘功臣’的名頭?”曲晏清道,“很好,白露谷的外交幹脆以後都由你來吧——我不用幹了。”
“也不是不行,反正您繼續幹下去也是八方樹敵……”喬相宜及時撤回道,“咳……師兄繼續,當我沒說。”
“不過,時間線确實對上了——他們把鍋都扣給現在失去了靠山的容音寺和不能張嘴說話的朔風門……确實是明智之舉,符合當下的形勢。”曲晏清翻了個白眼,“你看看現在的元京城,是不是比當時抓幻海盟那些人時還要人心惶惶?”
“發生什麼了嗎?”喬相宜這才察覺到元京的異常,這街道似乎比上次來時還要蕭條,“我還以為……是下雨下的。”
“也沒說錯,确實是下雨下的。”曲晏清看向遠方,“隻不過……是人工降雨。”
喬相宜從白露谷出發——到真州出差——又回到元京輾轉了大概小半月。從元京出發去真州前,正值春分後的國喪,元京城内充斥着靈玉走私案引發的陰霾,回來的時候清明已過,按理說江南的梅雨水汽怎麼也得隔段時間再傳到京城來——元京城内的陰霾也該撈的撈、散的散,處理得差不多了,此時應該是平穩過渡期。經曲晏清提醒,他才發覺:這裡的“黴味”似乎比真州還要大。
比如,醉冬樓的鐘樓原本是個“地标”一樣的旅遊勝地,這裡二樓的包廂雖然貴,但再惡劣的天氣也有閑的發黴的新貴在這裡看風景乘涼——雖然風景沒有楓雪樓好是咯。下雨天時,楓雪樓能看到對面熱鬧的“點将台”,以及運河兩畔被雨淋濕的小攤販們收攤的場景。醉冬樓的風景沒那麼高級,但最起碼也能看到樓下琳琅的商鋪街。
可如今,喬相宜看見商鋪街隻有幾家黃金位置的當鋪還開着張、街尾的都閉門關張——醉冬樓的二樓風景“寶座”也沒閑人光顧了,緊鎖眉頭的店家歎着氣點了一盞刺鼻的熏香。
最不對勁的地方來了——結賬時,喬相宜感覺今日的消費比上次來……肉痛了許多。
喬相宜:“師兄……你是不是背着我多點了一隻燒鵝?”
曲晏清:“沒算錯賬,是元京的租金和鹽價漲了——大周的西北邊境,白虎營與月涼正在交戰。你能看見的物價都随着賦稅的增收水漲船高,因為白虎營的軍費是直接從元京的國庫裡扣得。”
“……”
“不錯了,幸虧前段時間剛抄了幻海盟的家,這頓飯才隻漲了一隻燒鵝的價,但這不代表明天不會繼續漲。元京的百姓現在都指着白虎營那幾位将軍早日勝利歸來,結束這該死的緊巴日子。但相對的,金銀珠寶、香料馬匹等避險品炒上了天,估計有人靠這個賺得盆滿缽滿。”
喬相宜眼皮直跳:“白虎營和月涼打起來了?前線在哪裡?”
“好像是在泾西路賀州城附近,嗯……不對,比起賀州城,更接近你老家那邊。”曲晏清無動于衷,“别想了,你老家不是早就沒人了麼?不然你出來幹什麼?——是月涼先動的手。他們認為太後病逝後,新上任的這位……沒有根基,于是便先下手為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