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度魂夢與君同。醒來知是夢,不勝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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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手合賽,亮在走廊門口稍微等了一會兒,等了不久,終于看到穿格子襯衫來到棋院的光。亮側過臉,就想問出什麼來了,就在此刻,對上光紅腫的眼睛。
光和亮打一個照面,光頓時大為窘迫,連忙用手捂住眼睛。
“進藤,你……”亮本來想問他怎麼樣,問他今晚要不要去下棋,但是所有的問題在看到光脆弱的模樣時都問不出來了,隻剩下滿腔的驚愕與擔憂。
是的,擔憂。那一刻,亮知道自己比誰都要在意這個宿命的對手。他甚至隐隐害怕,害怕光又不下棋了,頓時感到心髒都像停止了跳動。為什麼會想起那個時候的光?亮想不明白。
“塔矢,我今晚不和你下棋了……”光忽然說。
亮胸中頓時警鈴大作,連帶着耳邊蘆原經過和他說早安的聲音都像從很遠的地方傳來似的。
“不下棋?那你什麼時候來下?!”亮大聲說,一把拽住了光的手臂。
光愕然,對亮突如其來的激動感到不明所以。
“呃,明天找你下?”光想了想,“或者後天?隻要你有空。”
亮頓時感到一拳打在了棉花上,所有對光複雜的情緒頓時沒有了發洩的出口。亮怔忡地看着光,他的手還握在光的手臂上,印出一圈紅印。然而光也沒有掙開,任由他拉着,隻是靜靜地看着亮。
兩人視線交彙,光又有時間停止流逝的錯覺。就憑亮這一刻銳利的眼神,光就知道亮又摸到了真相的碎片,就算亮沒有說出來。
塔矢亮,從來就是進藤光的鏡子,映出光的心、他的過去。
“你不要亂想。”光說,他忽然笑了,然而那笑容卻讓亮覺得有絲悲涼,“你放心,我身邊最近沒有人去世,我也不會影響到自己的棋局。隻是一些過去的事情我需要整理。你給我點時間吧。“
亮不動聲色,内心卻暗自感到窘迫。
原來光都知道。也是,兩人在棋盤前相對四年,朝夕相處,又是彼此最在意的人,早就培養出了非同尋常的默契,一個眼神就能懂彼此的心。
亮放開了光。“你需要多少時間,又一個四年?“亮難得地用調侃的口吻說,半認真半開玩笑。
光嚴肅地想了一想,用手托住下巴:“等到這次的事情有了結果以後?不管是有結果,還是沒有結果。”
“什麼?“亮沒聽懂。
“不會很久了。“光笑了一笑,“總之,塔矢,你别擔心我。”
“我……我沒有!”
“你明明整張臉上寫的都是‘好擔心你,進藤’……哈,我還挺感動的呢,就不罵你是口是心非的笨蛋了。”
“進藤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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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在手合結束後看到等在棋室前的小小的陽太。
光有點驚訝,但陽太率先開口道:“進藤前輩,我今天隻負責帶你回家,和哥哥還有律師見面,然後我就會出去的。你放心,我什麼都不知道。”聲音乖巧。
光愣住:“我倒也不是怕你知道。我還怕令你困擾呢。”
陽太善解人意地說:“我不會困擾的。委托我哥哥做喪葬法事的人很多,連棋院裡也有呢。”他歎了口氣,“每個人都會遇到生死之事的。難為你了,進藤前輩。我先前不知道你這樣辛苦。”
從小小的陽太口裡說出“每個人都會遇到生死之事的”,光感到怪異。他十二、十三歲時,對生死之事完全不懂,有了佐為這亡魂在身邊就像多了個玩伴。他不禁感歎陽太真懂事。
“我上網查了資料,你哥哥似乎在京都很有名氣……”光随口說道,但又停住了。他不知道在這種領域的“有名氣”是不是件好事。
然而陽太溫柔地說:“謝謝你,哥哥總說,能安慰到悲傷的人就是他從事這個職業最大的價值,也不枉他當初放棄圍棋繼承家業。”
“你哥哥身上的确是有這樣的特質。和他說話會感到放心。”光由衷說。
一大一小兩個男孩邊聊,邊上了電車,搭了兩站後下車。然後,陽太領着光穿過一個看起來很古老的青石闆巷子,到了一家大宅子前。這是一幢裝潢高雅的和風古屋,玄關很深,紅木走廊蜿蜒而長,像浮世繪裡的庭院。
“你們家在東京的住宅好大。”光驚歎。這比塔矢宅還要寬敞,難怪和谷說殡葬行業也很風光。
“這不是我們家的房子,是熏姐姐逼着哥哥收下的。”
這時,玄關的拉門打開了。“進藤君,你到了?”
穿着藍色和服的海生和一名陌生的西裝革履的男子走出來。男子手上拿着一疊文件,标題上寫着“法事協議書”。
“我先走了。”陽太轉身離開。
海生看向光:“進藤君,你跟我進來,我來告訴你做法事需要注意什麼,以及跟你商量舉行法事的時間地點,确定好沒問題,就在律師紙上簽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