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個世界上,也不是隻有我一個人有過這種情況嘛……
不得不承認,光從他們鎮定的眼神之中獲得一種别樣的安慰。
海生和其他三人在棋盤邊撒上像雪一般的粉末,别樣的芬芳彌漫在空氣裡,聞起來很香,像某種花。
“香氣是與鬼神溝通的媒介,也是為了迎接亡魂的降臨而做的鋪墊。”海生對光說,“不知你會不會覺得不适應,稍微忍耐一下。”
“不會。我覺得挺好聞的。”光忙說。
海生和其他人拿法杖在棋盤旁邊将這些粉末劃開來,分散開,然後在棋盤邊劃一個圈,再在圈裡面打橫畫、打豎畫……
光不知道這其中有什麼講究,便識相地退到一邊,握緊折扇退到角落,看着他們忙活。
此刻,光有抽離的感覺,就像靈魂分成兩半,有另一個自己在閣樓上方凝望着這個不敢抱期待的自己。
十五分鐘後,海生他們一起劃了個精美的陣列,許多不知道意思的線在中間交叉和纏繞,構成一個類似星圖的複雜形狀,像一張古老的白色壁畫。
最後,他們從包裡取出招魂幡,分别立在陣列的一角。招魂幡直垂到地面上,有輕盈的弧度,宛如古代柔美的紗帳,講述着一則哀婉純潔的夢境。
“把蠟燭分布在招魂陣列的節點。”海生吩咐門下的人道,“進藤君,你也可以一起來擺放和點燃蠟燭。”
光連忙上前,和其他人一起把白蠟燭放在陣列交叉的結點上,然後用打火機點燃蠟燭。
燭火搖曳,像流淌了滿地的月光,整個閣樓如夢似幻。
戴面紗的少女把刀子給光:“你在手上輕輕劃一下,然後抓住招魂幡,就像這樣。”她握住了身邊如紗般的招魂幡。
光明白她的意思,拿起刀子,往右手掌心劃。
“哎呀,你劃左手嘛。”戴面紗的少女勸阻道,“進藤君,你是棋士,右手是很重要的。”
“對對。”光自己倒沒留意這個細節,他連忙換手,用刀子往左手的手掌心裡劃了一下,疼痛傳來,他像少女那樣用手抓住了招魂幡,看到自己绯紅的血染上雪白的招魂幡。
“行,你忍着疼,很快就結束。”少女柔和地說,轉頭面向海生,“可以開始了。”
“開始吧。”海生說。其中一人拿出像金屬碗一樣的器皿,在旁邊拿小錘一敲,光頓時聽到一種很特别的清脆的聲音。
叮……叮……
像從亘古傳來的金石之音。
腳下纏繞的粉末線條在幽幽地發光。幾個人在光的身邊站起,念誦經文,在粉末上畫圖,他們念完一段便吹滅一支白蠟燭,煙霧飄飛。
“魂兮歸來,去君之恒幹,何為四方些?”
陌生的古詩像催眠一般,光感到整個人都變得恍惚。随着蠟燭紛紛被吹滅了,他仿佛陷入一片漆黑裡,與微弱的星辰一起,飄飄蕩蕩。
不知過了多久,腳下光芒忽然大盛,四周憑空騰起雪白的光霧。這場景并不陌生,光的心髒狂跳起來,他不敢相信地睜大眼睛。
——這簡直就像……
——被佐為附身的那個時候!
空氣中有無形的力量湧起。香氣濃郁彌漫,帶血迹的招魂幡無風自動地飄起,獵獵鼓動。最後一支白蠟燭的火苗也急促地搖曳着,然後熄滅了,煙霧袅袅。
“魂兮歸來,舍君之樂處,而離彼不祥些……”
虛空中,有溫暖的氣息掠過,像一縷從千年前吹來的純淨的風,擦過光的臉頰。
奇迹,就在此刻發生了。
雲影般燦白的雪霧中央,一抹淡淡的绯紅從棋盤一角蜿蜒着彌漫,發出銀色的光,緩慢地分布成過往熟悉的形狀。
“佐——!”單就棋盤上面出現血這個事實,已經對光造成巨大的沖擊,他猛地站起,戰栗地大喊,渾身顫抖, “你被我招回來了,你在這裡,對不對?!”
然而,棋盤前并沒有人出現,也無人回答,整個煙霧彌漫的閣樓裡隻有光自己期盼而絕望的喊聲,一聲聲。
“棋盤上的血迹都出現了,你出來見見我啊……出來見見我……“光無意義地重複這句話,聲音越來越小,最終他頹然地坐了下去,捂住眼睛,滾燙的淚水從指縫間落了下來,“我把所有的棋都給你下……隻要你肯見我……”
“進藤君,”許久,有人輕拍光顫抖的背,“他回來了,被你招了回來,比我想的要快很多。但正如我猜測的,他的靈力非常弱……”
——他回來了。
光隻聽得到這一句,就感到胸口有一大片地方轟然塌陷,耳邊嗡嗡作響。光本以為聽到這個消息會很高興,但是他心裡空落落的,什麼都沒法思考。
海生看到光沒有辦法把他的任何話聽進去,就不說了。
“這個靈魂回來得真快。”戴面紗的少女也呆住了,“這不合常理,一般的招魂法事要舉行兩小時呢。是進藤君的血特别吸引他嗎?”
哪怕是在如此肅穆的氣氛之下,海生也有些忍俊不禁,他望向光,感慨地說:“我想,是這個靈魂和進藤君很有緣分。他們之間的緣分并沒有在四年前結束。對方渴望回到進藤君身邊。我們的招魂法事給了他回來的力量,他隻是氣息太微弱了。”
“我當然知道。”戴面紗的少女忙說,她看了一眼海生,咬住嘴唇,“你也是第一次招年代有千年之久的靈魂吧。”
“但我不知道該如何令他們見面。”海生擔憂,“一般來說,氣息微弱的靈魂,很快就又會消散了……我不知道做這場法事對不對……”
“你别這麼想,你盡力了。”少女勸道。
一旁的光對他們的交談置若罔聞,望着棋盤上血迹的眼神呆滞。灰色的煙霧彌漫着,他好像置身在另一個孤絕的世界裡,失去了這個世界的所有感官。
“你們都下去吧。”海生對其餘人說。
光不知自己在棋盤前呆了多久,也許是十分鐘,也許是一個小時,他的大腦一片空白。在擡起頭時,對上海生擔憂的深藍色眼眸。閣樓裡隻剩下海生一個人,煙霧已經散盡,雨水淅淅瀝瀝地落在屋頂和窗外的大地上,像浪潮的聲音。
“抱歉池田君,我太震撼了。”光吸了吸鼻子,“我發呆很久了?”
“沒事,我已經很習慣人們這樣了。”海生輕輕拍他的肩膀,“先冷靜下來,我們才能做下一步打算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