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光,你說行洋的身體是不是有事,不方便回日本?”佐為擔憂道。
“不會吧,”光想了想,“如果塔矢老師有事的話,那塔矢亮還怎麼留在日本,還跑來關西找你下棋?”
佐為勉強聽進了光的話,但他滿臉憂色:“呐,小光,你可以教我用那個可以下棋的小盒子打字嗎?”
“你要學打字?”光懷疑自己聽錯了。
“我想給行洋寫一封信,問他在中國的情況!”
光連忙說他用不着學:“你用手寫完信,我來發郵件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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搬回東京的日子要到了。
屏風工作室的古典套房裡,被一箱箱裝了狩衣和服、《圍棋周刊》的紙箱環繞,光在整理行李,佐為則在書房裡寫一封給塔矢行洋的信。
海生和熏也在,雖然光拒絕了但他們還是執意過來幫助光打包。
光和佐為沒多少行李,主要是熏送給他們的東西超級多,而且都是貴重的奢侈品。狩野熏真的是一個不可思議的人哎,像叮當貓和仙女的混合體,什麼都變得出來……
比如說,身份證。最令光震撼的是,熏不費吹灰之力,就替佐為辦好了身份證。
光還記得那天的情形,攝影師和律師都來了,給佐為拍了照,熏交代他們幾句,然後過了一周身份文件就寄到了熏的家。
在政府批複的身份證上,佐為就是個普通的二十三歲年輕人,出生月日是5月5日,注冊地址是光在東京的公寓住宅。
“狩野小姐,你也太有辦法了吧!要辦這種正規的身份文件,你究竟花了多少錢啊!”光震驚地說。
“狩野小姐,你考慮得真是太周到了。”佐為驚歎連連,舉着身份證看了又看。
佐為在光身邊待過,知道這些證件很重要,也知道要獲取它們絕不容易。
“沒事,這個世界就是這樣,有錢就好辦。我在文書上留的理由是藤原先生是日本人,剛從國外回來,護照正要更換,沒有拿到更新的,就回到了日本,叫他們不必在意。官員們收到了錢,理由過得去,加上有律師和其他教授作證,就不會多問了。我之前也用差不多的理由改寫了我的死亡證明。”熏笑了笑。光在想,那種态度又來了,仿佛鈔票就是一大堆廢紙。
熏對上光和佐為的眼神,連忙加上:“你們可别說什麼還我錢之類的話啊。藤原先生,你幫我作畫,我已經很感激了。熟知屏風作畫曆史場景的人,可是有錢都買不來的呢。”
光和佐為對視一眼,都說不出别的的話來。
狩野熏真是光認識的性格最美好的有錢人了,光理解了,為什麼池田海生付出了那樣的代價也要使用禁忌的術法,讓熏留在身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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熏對朋友的慷慨體現在各個方面,無微不至,就像現在——
“我會叫宅急送把這些古裝送到你的公寓,你們就不用吭哧吭哧地背着帶上新幹線了。”熏體貼地說,“對了,還有這個……”
說完,熏把沙發前的那扇蘇繡唐繪金箔屏風《重屏會棋》折疊起來。
“慢着,狩野小姐!”盤腿坐在地上折衣服的光一站起來,阻止她,“你該不會要把這屏風也送給我們吧!”
光看過畫廊的介紹,熏繪制的一扇屏風就值十多萬。如果有競拍會,她的屏風畫會拍出更高的價格,是貨真價實的藝術奢侈品。
“不能再送了!你們已經送給我們夠多東西的了。”光慌張地說。
熏天真無邪地說:“沒事啊,這是我的仿作,真迹在中國故宮呢,我看藤原先生挺喜歡的,有幾次都看到他在這屏風前面觀賞……”
熏執意要送他這屏風,兩人推辭起來,都想說服彼此,一時之間忘記收行李了,旁邊的海生也不勸他們。
熏對别人好時就愛亂送東西,海生自己也早已放棄了,他在東京住的大宅子也是熏硬塞過來的……
拿着信箋的佐為在這時走過來。
“佐為,你說說她!狩野小姐瘋了,不能讓她這麼送東西的。”光搬救兵。
“我看您很喜歡這屏風的樣子,所以……”熏純真地說。
佐為的語氣有絲驚訝:“熏小姐,你的心意我心領了。可是,我還以為你之後會想要繼續完成這面屏風呢。”
“繼續完成?”光愣住。
“您能看出來我還沒完成這屏風嗎?”熏不可思議地說。
“藤原先生,您見過這幅畫的真迹?”海生反應過來。
佐為點點頭:“我的确見過,這是中國千年前的圍棋名畫《重屏會棋》,我百年前有幸在天皇面前見到過這幅畫的真迹,由禦畫師從清朝故宮帶來給孝明天皇陛下和德川将軍品鑒,當時正值江戶禦城棋舉辦,江戶的棋士們都有幸觀賞此畫了。”
“這是我最喜歡的畫。”熏感慨道。
光心中驚異,不由得細細打量這暗金色的屏風。佐為給他稍作介紹。
這幅《重屏會棋》屏風描繪的是中國南唐的對弈情形。四位身份高貴的男子神态各異地立在棋桌前,或思考或落子。會棋者是五代南唐中主李璟兄弟四人。由于正處于政鬥期間,李氏兄弟四人弈棋的神态暗道心中所想,傳達出詭谲的宮廷局勢。
最妙的是,此畫李氏兄弟的屏風背景中亦畫有屏風。而熏把這畫繡在了現實中的金絹屏風上,正是三重屏中屏視角,怪不得叫“重屏”。
好玩耶,光形象地聯想起了俄羅斯套娃,套娃裡面還有一個套娃,無窮無盡……
這的确是滿腦子小幽默的熏會喜歡的東西。怪不得工作室的名字就叫這個。
佐為溫和地說:“熏小姐,我之所以能看出你還沒有完成,是因為此畫中最裡面的屏風裡面是空的,而根據我的印象,這裡還應有一重山水畫。”
熏佩服道:“您看得細。實不相瞞,這是我在中國留學時臨摹真迹創作的,我在這《重屏會棋》屏風上面融合了浮世繪和蘇繡的技法,而蘇繡最講究細節和色彩的逼真,但我當時還沒能繡完,故宮的修畫師就要拿回去了……往後我就再沒有機會見到真迹了,再也無法完成這蘇繡屏風了。”
“沒有臨摹完就被要回去了,好可惜啊。”光不由得說。
“我原本還想拿它來參與新一屆日本光琳屏風繪制大賽,看能不能獲得金獎。”熏語氣惆怅,補充道,“我隻拿過銅獎。我遭遇海難的時候,還覺得一輩子拿不到夢想中的金獎了呢。”
光聽到熏提起海難的過往,心裡頓時湧起同情。
“也許,以後還會有機會見到真迹,完成這蘇繡屏風,獲得大賽金獎?”佐為溫柔地問。
“我也希望如此……”
“那麼熏小姐,我們就不收下這面屏風了,希望你未來還會完成它,實現夢想。”佐為用鼓勵的口吻道。
佐為的話好像說服了熏。熏乖巧地點點頭:“好吧!那我就不勉強你們收下啦。”
佐為滿意地微笑,看了光一眼。感謝感謝,幫大忙了!光松了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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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晚上,光請了他們在居酒屋喝酒。後天清早,在兩人的相送下光和佐為來到京都新幹線站。這時天色還早,空中蒙了一層粉紅的朝霞,太陽被雲層籠在後面。
“藤原先生,你的身體真的沒事了嗎?”入站前,熏還在和佐為确認。
“沒事了,一點感覺也沒有!”佐為肯定地說。
海生和熏都放下心來。櫻花紛紛揚揚地落下,他們都安心地笑了。
“以後我們有的是機會到東京,再見面和下棋吧!”在站台前,海生和熏也不說離别的話,仿佛隻是友人間最簡單的一次道别。
“你們是我見過最善良的人,你們會獲得幸福的。”光誠摯地對兩人說。
“你和藤原先生也是,在東京一定要開心啊!”
看着車票上的“15号希望号:京都站至東京站”,聽着新幹線列車的轟鳴聲,光和佐為對視一眼,感到心中有什麼在沸揚。
東京——我們要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