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二
京都站巨大的鐘樓倒映出太陽的斑斓光芒,狹長的指針指向7點55分。
著名的JR京都空中連廊高挂在鋼結構幕牆上,從東樓的東廣場直達伊勢丹購物中心。太陽透過空中連廊直射下來,在地上投落金色的碎片。這是世界上有名的機械美學建築作品。
光拉着佐為在鋼結構幕牆下面走,一路上,佐為都在擡頭看着上方宏偉的建築驚歎。
京都以古老悠久的文化著稱,但是象征與新時代接軌的鋼鐵幕牆空中連廊,表達了京都人對現代和未來的向往。
“小光,這建築就很有東京的感覺了。”佐為忍不住說,“不知道現在的東京是什麼樣的呢?”
人還沒到,佐為的心,已經飛去東京了——那座曾經見證了他和小光熱血歲月的國際都會。
光看到佐為向往的模樣想笑:“你很快就知道了。”
離登車還有半小時,兩人逛附近的站前書店。光給佐為買了《圍棋周刊》,給佐為在路上解悶。
播報聲響徹京都站,光拉着佐為走到鐵軌旁邊,跟在井然有序的乘客隊列後面,慢吞吞地移動,最後登上“希望号”。
标有“指定席”的車廂裡,光拉着佐為走到一排藍色的座椅邊。把背包和金色的運動外套都放在行李架上面,光特地側過身,讓佐為走進去坐靠窗的位置。
“佐為,你第一次坐新幹線,從京都到東京的東海道線上窗外有很好看的風景,給你坐靠窗的座位。”光殷勤地說。
“好啊,謝謝小光。”
佐為這麼說,但坐下來後卻沒有看窗外的風景,而是迫不及待地攤開《圍棋周刊》,看第三、四頁的棋譜。眼睛一碰到棋譜,佐為整個人就瞬間切換稱了“沉浸模式”。
他在看什麼啊?吸引力這麼大。
光在佐為身邊坐下。
看一眼佐為手裡的《圍棋周刊》,首頁有報道的标題,分别是《從日中韓棋院争奪sai的現象,分析各國職業棋士制度之優劣》和《緒方十段和塔矢五段,誰會參與本因坊七番勝負賽?》《塔矢五段:兩場頭銜挑戰權争奪賽在即》。
不得了,光心想,首頁三篇之中居然一篇寫sai,兩篇寫塔矢亮,都是光身邊最重要的人。可惡,他怎麼就沒有撈到過首頁的報道咧?
不過佐為倒是沒在看首頁,他在看後面刊登的本因坊戰棋譜,紫色的長發柔軟地拂落在黑白交錯的棋譜上。
“我來看看他們怎麼寫你的。“光從佐為手裡拿過第一頁,随即攤在小桌闆上讀起報道來。
“sai的真實身份在京都棋院曝光,進藤三段承認是sai的弟子……
中國棋院和韓國棋院在官網正式宣布,招攬sai去他們的國家當棋手……
韓國棋院的理由是他們的圍棋實力在世界排名第一,擁有最先進的培育新人的制度,還有越級當上九段的禮遇——
中國棋院的理由是,同為高手的塔矢前名人尚未解除北京隊約聘棋士的身份……”
讀着讀着光就失去了興趣。佐為是不會離開自己的吧,任中韓棋院再怎麼宣告也無濟于事。
光繼續看寫亮的報道。
“哇塞!塔矢亮居然要和緒方先生争奪本因坊挑戰權的位置了,不僅如此,他也要和芹澤九段争奪天元頭銜的挑戰權。”光讀完報道後贊歎,“我請假的這一個月裡,塔矢又跑到前方去了。”
這時佐為剛剛看完一份棋譜,聞言對光說:“你也會追上去的。”佐為總是對光很有信心。
“說到本因坊戰,你覺得塔矢亮這次會一舉打倒緒方先生,挑戰桑原本因坊嗎?“光問。
佐為仔細想了想:“我和小亮下過,也看過緒方先生的棋譜。緒方先生這些年鋒芒畢露,論赢面,感覺還是緒方先生大一點。但也不能說棋戰的結局一定是如此。”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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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談論着棋譜,希望号在鐵道上呼嘯,窗外的景緻一幕又一幕地流逝,櫻花紛飛的古都遠去了,由靜谧的蒼綠山景和充滿江戶特色的古樸建築村落所代替。這是關西和日本中部之間典型的風景。
光從背包裡取出筆記本電腦,擱在小桌闆上。
“對了佐為,你不是要寫信給塔矢老師嗎?你把信給我,趁現在有時間,我打進電腦,找到聯網的地方就給你發。”
“好啊!麻煩你了,小光。”
佐為從衣袖裡拿出一張折疊起來的信箋,是用毛筆和墨書寫的漢字和漢字标注的萬葉假名,打豎寫的,擠得密密麻麻。
這、這是什麼,天書嗎?!
光怔怔地看着信箋,感到頭都大了。光像拿到博物館陳列的信似的,隻能勉強辨認幾個字。
“我雖然會讀現代假名,但是寫起來的時候……還是不熟練。”佐為有些抱歉地說,“我有一千年沒寫過字了,所以我就用以前在宮廷時慣用的漢字寫了。”
無奈地看着信,光歎了一口氣說:“我以為讀塔矢那滿屏敬語的郵件就能累死,你這信更好,這些古漢字和中古假名,我還沒打完大概就昏過去了。”
佐為急了:“那怎麼辦,我們還可以給塔矢行洋發郵件嗎?”
“你用現代文的方式讀給我聽,我來打字。”光出了個主意,“你講短一點啊!把平安時代的用法都省去,就算你想寫,我也打不出來。”
昨天,早在佐為說要發郵件的時候,光就為佐為注冊了新的電子郵箱:[email protected],然後把他的郵箱和自己的關聯在一起。隻要登陸光的郵箱,也可以收到sai郵箱裡的信件。
光打開郵件,在收件人那一欄,輸入昨天在中國棋院的官網上搜來的塔矢行洋的郵件地址。
于是,佐為讀一句,光就在鍵盤上哒哒地打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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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信人:塔矢行洋棋士(中國棋院北京隊官方郵件)
時間:暫時離線保存
主題:sai的信
“尊敬的塔矢棋士:
在下是藤原佐為,也是四年前與您在網上對弈的sai。
多年前感謝您答應小光與我在網上對局,至今銘記于心。與您的那一局讓我受益良多,無法與您面對面對局是有苦衷的。我先在這裡,向您誠摯地說一聲“抱歉”。
我很欣賞您如今在北京隊下出來的棋譜。您的棋嶄新而多樣,亦以培育新秀為己任。這些都讓我非常欽佩。
我讀到您刊登在《圍棋周刊》上會回國的采訪。請問,您具體哪一天會回日本呢?
我迫不及待地想和您對局,在網上也可以。您什麼時間方便對局呢?
感謝在百忙之中抽出時間閱讀我的信,祝您在中國一切安好。
藤原佐為(sa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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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讀起來感覺好幼稚啊!
——根本不像厲害的高手的口吻,而像一個棋迷或崇拜者嘛!
别說看的人了,連光自己都打得一頭黑線。
佐為其實還寫了很多,尤其是對于塔矢行洋在北京隊的棋譜的評價。但是在光打字的時候,他給佐為過濾掉了很多古代的用法(他真的打不出來)……
一個隻會古代敬稱、古漢字和萬葉假名的來自千年前的人,和一個慣用平假名和簡寫、對現代敬語隻懂半桶水、粗魯慣了的男孩——
這樣兩個人合作寫出來的日語信件,無論怎麼看都有點不倫不類……
“完全沒有頂級棋士的氣勢……” 光汗顔, “這一串串敬語也不知用得對不對。塔矢老師搞不好會懷疑是假扮的sai,要不然讓塔矢亮代為轉告算了。”
佐為堅定地說:“就這麼發過去吧,發完之後我們再跟小亮說。”
佐為迫不及待地想要發郵件,光想他是希望趕快收到回信吧。
“呐,這可是你說能發的哦,到時候出什麼事了可别怪我……你别搖我了!我頭都暈了!我一到東京站就馬上給你發!”光像拍爬在身上的蟲子似地拍掉佐為搖他肩膀的手。
真是的,一提到塔矢行洋,還有緒方這兩個人,佐為就會變得很着急,像丢掉理智似的,還拼命搖自己,這點就跟以前一模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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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幹線風馳電掣地越過名古屋站,進入關東地區,車窗外的風景都變成了鱗次栉比的高樓大廈,玻璃幕牆反射着晶燦的藍天的光。
“各位乘客,列車已到達東京站——”
聽到“東京”的報站聲,佐為心裡一陣激動。總算是回來了!
乘客們紛紛站起,光收起筆記本電腦,和佐為排隊出站。
東京站人潮洶湧,電梯上人滿為患,不時發出“叮“地幾聲,站外的公車和計程車空轉的聲音不斷。各個号碼牌懸挂在出口處,每個拐角處都有閃爍的電子熒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