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媽美津子完全反應不過來。她從沒聽光說起過這個“來自京都的好朋友”。美津子過去聽過關西棋院的社清春，但光和社比較像是一起去參加北鬥杯的同伴，私下往來并沒有和塔矢亮、和谷他們多。

難道是在光之前突然跑去京都住朋友家一個月認識的嗎？一定是這樣……

“我們要不要登門去見你室友？”美津子緊張地，“我們帶點本地的伴手禮。”

“别！我室友是日本有史以來最偉大的棋士，天天專注下棋，沒空搭理别人。”光揮揮手。盡管光長大了，但他對父母還是很容易不耐煩。

日本有史以來最偉大的棋士？美津子頭腦裡冒出數個問号。和圍棋有關的事情美津子就沒聽懂過，當然光也懶得解釋。

正夫則感慨地說：“兒子長大了，我們就别管這麼多了。”

爸媽見到佐為是還好，不過，爺爺如果見到佐為會大吃一驚吧，會嚷嚷着說“高帽子的鬼”什麼的吧。光想着這點就樂了。啊，好久沒去探望爺爺了。

值得一提的是，自從他們回東京後，熏就把秀策的棋盤寄回爺爺的家，當然，上面已經沒有了血迹。但光還是把棋盤放到閣樓上，當作最珍貴的紀念品。

光的爸媽雖然答應不登門，但送食材的次數變多了。光樂得接受，畢竟不用自己掏腰包嘛。爸媽也會偶爾叫光一起買菜。

##

就像現在，光和進藤正夫也一起走進了超市。

光不一會兒就選定了要買的菜和肉，全部放好在購物車裡，又到超市的書報貨架裡走走停停，找到一本《教昭和老人學打字》的書。

“哈哈！昭和老人！”光又很不厚道地想笑，把佐為和老人家的形象聯系了起來。

“你打算教爺爺學打字嗎？這可是個艱難的任務。”正夫在旁說。

才不是教爺爺咧，是教我身邊這個千年好友！任務比教爺爺艱巨多了。

到收銀台結賬後，兩父子分着肉和菜到各自的購物袋中，光把最後一塊包裝好的神戶牛肉放進冷凍購物袋中，又将那本《教昭和老人學打字》放在最上面。

正夫舉着單據邊看邊說：“小光啊，你對老爸真不客氣哎，故意在老爸結賬的時候挑最名貴的食材，神戶牛、澳洲雪花肥牛、北海道龍蝦海貝……”

“老爸，這是什麼？”光打斷正夫的碎碎念，嫌棄地舉起一個黃色的圍裙。圍裙上面印着幾個假名：“ちゃんとご飯を食べなさい（要好好吃飯哦）。”

“看到就順便給你買了，不要忙着下圍棋忘了吃飯！”正夫叮囑。光罵罵咧咧的，但還是收下了。

父子倆相伴着走了一段路，在十字路口分道揚镳。光走了好一段路，正夫不舍得走，在路口看着光挺拔的背影。

是正夫的錯覺嗎？總覺得小光心裡有牽挂，但那是圍棋上的事情吧。他們做父母的又不懂。

”小光，真的不用我陪你回公寓做菜嗎？“正夫喊道。

”不用！我應付得來！你回吧。“光遠遠背對着正夫揮了揮手。

##

在公寓樓下碰到倉田的時候，光手裡正提着鼓鼓囊囊的購物袋推開大堂玻璃門。倉田見狀，給光推開門讓他進去。

倉田比亮來得要早，亮還沒到。

“喲，倉田先生，我剛剛買菜回來。今天你和塔矢來，我做鲫魚湯和關西的京料理給你們吃。”光咧嘴笑。

“哎喲，進藤，你現在怎麼這麼懂事！”倉田揉光的頭。

“喂！不要再揉我的頭啦！對了，佐為決定加入日本棋院了。”光說。

“哦哦？已經确定了嗎？”倉田很關心。

在電梯裡光向倉田說了早上發生的事，倉田也興高采烈的：

“太好了，雖然不能在國内賽場上和sai對局，但至少我們可以看到他在海外賽事上精彩絕倫的棋譜！sai一定能為日本捧回許多個世界冠軍的。”

回到家，佐為已經坐在棋盤前等候他們了。

“小光，我來幫你……”佐為一看到光就想站起來。

“不用幫我啦，你快幫我招呼倉田先生！”光把佐為按回到棋盤前。

“藤原老師！連續兩天見到您真好啊。我也從進藤那裡聽說您的決定了，”倉田說，一屁股在棋盤對面坐了下來，“果然，不是正式的研讨會，氣氛就輕松很多。”光聽得想笑。

“倉田先生，昨天在森下研讨會與你下的一局棋，尤其那手‘扳’讓我印象深刻。”佐為笑道，藍紫色的眼裡流轉着溫潤的光芒，“聽到你今天也會來下棋，我很期待，剛剛在想着會和你下出怎樣精妙的棋局。”

對和他自己對局的每一位棋手，佐為總是不吝惜溢美之詞。

倉田面露喜色，忙向佐為鞠躬：“這話應該由我來說才對，期待和您下棋的人是我呀！”

光得承認，倉田是難得一見的天才，光有時候還是感覺略遜倉田一籌。以後，在頭銜戰上，總有一天會和倉田相遇的吧！光想到這裡就覺得畏懼，就像要面對森下、亮一樣的畏懼。

對了，塔矢亮。

把手上裝滿食材的購物袋都放在餐桌上，光看着倉田和佐為，認真地問：

“待會，塔矢亮會過來，你們可以不把在森下研讨會上發生的事情告訴他嗎？”

倉田和佐為正準備猜子，聞言都看向光。倉田有點困惑，佐為眼裡則是一片憐惜。

“為什麼不能跟塔矢說？”其實倉田根本就沒打算說，他不覺得這是大事，被光特地一提反而變得奇怪了，“森下老師隻是讓你輸棋了就别再說是他門生，沒有不準你去旁聽他們研讨會啊。”

光沒想到這一層，臉色一松：“說的也是啊。”

連倉田都能說去就去，那森下老師應該不會限制自己旁聽研讨會才對。

“是吧，名頭上有個區别而已。這有什麼，你本來就是sai的弟子嘛。而且sai也要加入日本棋院了。”倉田聳肩，滿不在乎地說。

“我就是不想讓塔矢知道，太丢臉了，”光小聲嘟囔道，“可以答應我嗎？塔矢要是問起來，就說我昨天肚子痛。”

“我答應你。”佐為溫柔地對光說，“現在你的想法我都會尊重的。”

“謝謝你佐為。”光朝佐為莞爾一笑。

“知道啦。”倉田也說，“不過進藤，你真别覺得是大事。”

光忽然感到頭痛：“倉田先生，這不是大事小事的問題，而是——”

——而是“失去”的問題。

——我都在森下門下固定學習五年了，五年耶！我現在很不願意因為奇怪的理由失去森下老師，失去“森下門生”的名号。

然而這一切，光當着佐為和倉田的面都沒法說出來啊。

“你們下棋吧，我先去處理食材和切菜。”光若無其事地轉過身。

##

聽着客廳裡“啪啪”的落子聲，光穿着“好好吃飯”的黃色圍裙，在廚房裡買切洋蔥，沒多久後亮過來了。亮敲門的時候，光切洋蔥切到眼睛裡都是淚，直接舉着菜刀就去開門了。

開門對上亮有點詫異的眼神後，光才曉得這模樣有多愚蠢。

“塔矢，你來了。我剛剛在切洋蔥。”光感到自己的臉很不争氣地漲紅了，連忙垂下菜刀，他的眼睛還在流淚，“倉田先生也在。你們去下棋吧。”

但亮徑直問：“進藤，我昨天打電話給你時，你發生什麼事？”

“昨天吃壞肚子了。”光狼狽地用袖子擦着水汪汪的琥珀色眼睛。

“是嗎？”亮懷疑地看着光，“不是和森下老師有關的事情？你昨天不是去森下老師的研讨會嗎？”

“……”光頓時啞口無言。

光在想，為什麼他身邊的朋友都一個個這麼精明？亮是，和谷也是。尤其是亮，每到光出糗的時候就總愛問各種問題。

“我真是鬧肚子，不信你問佐為。”光輕描淡寫地說，又笑着轉移話題道，“今天我做鲫魚湯，還有豆腐和野菜拉面給你吃。怎麼樣，夠符合你老頭子的清淡口味了吧。”

“進藤，不對，你……”亮還想問個明白，被光熱情地拽進了客廳。

“塔矢，站在門口說話幹嘛。”光笑道，“你快去找佐為下棋吧！佐為準備加入日本棋院了！讓佐為親自告訴你吧。”又馬上轉過身回去竈台前。

亮看着光低頭切洋蔥的背影，想關心光，卻無從入手。

不知為何，總覺得光現在用燦爛的笑臉鑄了另一道牆，隔開了亮，隔開了除佐為以外的所有人。那牆就像玻璃，看似薄而透明，卻難以走近。隻有佐為，才能夠走到光身邊。

牆那邊的光是什麼樣的呢？現在有佐為在身邊的光，是快樂的、慶幸的、還是依然有細微的不安的？

自從光說出sai的真相後，他們之間有什麼微妙地改變了，亮察覺到。光和亮之間本來就不單純，摻雜了太多的過往和心情。從12歲到14歲的“王不見王”，到14歲到18歲的“亦敵亦友”，到18歲光陡然揭開真相後的失衡，因為認知錯位導緻的迷惘——

現階段，光變得謹慎，不再像以前那樣毫無顧忌地和亮吵小學生水平的架；亮和光說話也要在心裡先過一遍，确保不說出令光有負擔的話。

說話如此小心翼翼、甚至可以說是溫柔地照顧着對方的心情，是亮和光以前無法想象的相處模式。

現在的他們，會走向何方呢？亮不知道。但是至少，光和亮都凝視着同樣的東西——看着棋盤的熱戰，也看着佐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