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藤原老師,果然如您所說,進藤上午有幾手棋下得不錯,下午他把這些棋的優勢都利用起來了!”和谷振奮地說。
“各位,局勢要逆轉了!”剛剛從棋室回來的訝木,也是一臉震驚,在棋盤拍落光剛剛下的棋子。
“下午開局時進藤那手‘叫吃’和早上‘尖’、以及剛剛進藤下的‘靠’前後呼應,解去燃眉之急——真是絕佳的妙手!”訝木點評道。
下午這局光依然下得迅捷,每一手棋都在奮力突破早上的限制,并企圖以弱勢的黑穿透白築下的堅不可摧的高牆。在光冷靜同時自信的努力下,白棋的破綻終于暴露出來。光用驚人的天才、堅毅和耐心,切割着四個角落的棋,最終一點點地攻進了白的大龍。
黑白互相絞殺着,不分上下,直到下到第135手,局勢突然變得有利于光。森下雖然從“叫吃”開始早已驚覺光的反擊,但也不得刹住腳步,改進攻為防守,遏制光愈演愈烈的反擊。雙方你來我往,緊繃的戰局來到最高潮。
光的汗水從金色的劉海涔涔落下,淌過蒼白的臉。這是嚴酷的一局,光身上的衣服都濕透了,但少年仍如鐵一般地坐在棋盤前。
絕對不能放棄!光咬牙對自己說,他一定還有機會反攻,一定能!
如果是佐為,會怎麼下呢?面臨每一個抉擇,光絞盡腦汁地挖掘着每一個可能性。
假裝自己是佐為——
自從佐為回來後,光在佐為身邊看過了他無數場獲勝的網絡棋局。每一次光都會練習,和佐為同時下一盤棋,如果佐為下的地方和自己下的不一樣,那麼,差别在哪裡?
如果是佐為來下這一局,佐為會怎麼利用早上的棋來反擊呢?
别說下棋的人緊張了,連記譜的越智、觀戰的記者,都望着激烈的盤面反應不過來,臉上寫滿驚愕。
“我真不敢相信……真不敢相信,進藤三段竟然逆轉了局勢!”讀賣新聞社的社長——在旁觀戰的業餘圍棋六段棋手,甚至在觀戰過程中感到窒息,走到棋室外透氣的時候對其他人說,“這應該是棋聖戰史上最富有戲劇性的一局棋了!”
這是艱難的一局,兩人一直奮戰到收官階段,都不敢掉以輕心。
“半目……”在計算目數的時候,光和森下同時喃喃自語。
奇迹真的發生了。
光以極其微弱的半目之差,赢了森下這盤棋。
計算出目數結果的時候,光甚至不敢相信,感到眼前有白色的碎片閃過。這種感覺不陌生了,光和佐為下棋時也會有同樣的缺氧的感受。
自己是真的赢了嗎?還是算錯了?
正當光想深深呼吸,重新計算一遍的時候,棋盤對面的森下低聲說:“孩子,你赢了我半目。”聲音裡帶着深深的喟歎。
“森下老師……”光艱難地動了動嘴唇,抑制着眩暈,立馬問出自己腦海中最想問的話,“我今後還想跟在您門下學棋,做您的弟子,可以嗎?”
光的聲音裡完全沒有勝利者的驕傲,反而帶有一絲孩子般的惶然,讓在場的其他人都驚訝不已。
“當然。我說過了,把這件事交由我們的棋局來決定。”森下緩緩地說。
光屏住呼吸,抱歉而渴慕地凝視着森下。
“從今以後,你還是我門下研讨會的弟子和學生。我不會再否認這一點了。但是你不要隻去我一個人的研讨會,要多多向藤原先生、還有别的老師學習才是,這樣才不算耽誤了你的前程。”森下語重心長地說。
光頓時喜出望外,馬上鞠躬:“謝謝森下老師!您不怪我對您隐瞞佐為的事就好!”
“我從來沒有怪過你,進藤。”森下老師發出長長的歎息。
光雀躍地站起來,跑去旁邊的棋室。光現在隻想撲去佐為的懷裡,好好休息片刻。
森下還坐在棋盤前,眼睛兀自落在方才龍争虎鬥的盤面上。花開花落,年複一年,少年弟子江湖老。門下的學生一個接一個地成才了,從前的小孩長成了英姿勃發的少年,而他的兩鬓已經染上斑白的顔色。
森下颔首望着棋盤,眼神因輸棋而低落,聲音裡帶上些許連自己也沒發現的落寞:“孩子,你在正式比賽上戰勝我的這一天,來得真早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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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旁邊棋室的時候,一打開門,和谷立刻把光攬在了懷裡。赢棋的人是光,但和谷好像比光更喜悅,他拍着光的肩膀,語無倫次地道:“進藤!你太厲害了,你居然翻盤一舉赢了老師!而且是在那樣不利的情況下!”
“是這次比較幸運。”光實話實說,看了旁邊的佐為一眼,“下次就不一定能赢老師了。”
佐為正端坐在棋盤前向觀戰的院生解釋棋局,對上光的視線,朝光微微一笑,那笑容裡充滿信任和期許。光感到心裡溢滿了溫暖的感覺。
由于旁邊有幾名院生在聽佐為講話,光沒有立刻撲到佐為的懷裡。
“進藤,你的翻盤不僅讓我看到了你的實力,還讓我看到你的堅強。”伊角說。
“謝謝你伊角。和谷、訝木師兄,我們還是同門弟子!我這輩子也要接受老師的指導!”光對和谷、訝木說道。訝木也上前來,摟了一下光的肩膀。
雖然光上次把訝木毫不留情地淘汰出了循環圈,但在森下門下學藝五年,光在訝木心裡仍然是最好的師弟。
同門之情在這三人之間已經紮根,沒有力量能夠影響他們的情誼,特别是光與和谷這對從院生時期就互相守護的好朋友。
“你和伊角、藤原老師在這裡,我和訝木先去找森下老師。”和谷松開光的時候說。
“快去吧。”光忙說。
佐為還在和幾名觀戰的院生交談,解釋着光剛剛的棋局,剛剛有哪幾手棋,達到了翻盤的效果。光佩服地看着佐為,沒有插嘴。
和院生說話,佐為總是充滿耐心,用最淺顯的語言講解,直至講到孩子們都明白為止。
“進藤,我們去樓下看北海道本因坊戰的電視轉播嗎?塔矢君和緒方先生應該還在下。”伊角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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樓下的電視轉播果然顯示着亮和緒方的盤面,光一眼看過去的時候,馬上意識到亮和緒方都在長久的潛伏後開始了全面進攻。一掃上午的謹慎,下午兩人的中盤實地劫争兇險激烈,亮和緒方的棋,就像兩虎在奪取草原上的地盤。
倉田、蘆原和島津都看得入迷,沒有發現光、佐為和伊角在身後落座。看他們的樣子,好像都沒發現樓上光和森下的棋聖戰已經結束了。
光也盯着電視上亮的盤面思考,同時感到大腦隐隐作痛。
這些年和亮下棋,光總是能在亮滴水不漏的布局和體面的棋形背後,體會到一種原始而血腥的狠辣。要想和塔矢亮過招,必須體會到這種潛流的動脈,對亮大緻會在什麼時候出手有個大概的認識。連佐為也說過,和亮下棋多半是要依靠直覺。
而緒方,就是除了光和佐為以外,最熟悉塔矢亮棋的人。知己知彼的兩人過招,棋局最是撲朔迷離。
此時的局勢看不出對誰有利……亮後面的一手棋會怎麼下呢?
越是想,大腦就越是隐隐作痛。光忍不住用手抱住了前額,眼前又閃爍起了白色的碎片。
“小光,你頭在痛嗎?”佐為發現光的不适,小聲問。
“是的……眼前有星星,脖子也好痛。”光臉色煞白地說,注意力怎麼也無法集中在亮的棋局上了。
“進藤,你今天下棋下得太累了,我想你現在需要運動或者休息。”伊角說。
“那我去健身館運動吧。伊角,你和佐為在這裡看塔矢下棋?”光隻好從棋盤前站起來,“運動完我再來找你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