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九
光回家收拾運動要用的東西，在抽屜裡，光找到那張印有金色族徽的酒店IC卡。自從回到東京後，光一直都是跟和谷他們打球，還沒有去過酒店健身館運動。
拿着那IC卡，光想起海生和熏。他們很快會見面了——“中日宮廷文物展”就要開幕，海生和熏收到票後都說會來，讓光高興了好一陣子。對于光來說，看展是其次，借機和朋友相聚才是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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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後初晴，光來到狩野畫廊酒店東京總店。深藍色的玻璃幕牆上族徽依然顯眼，大堂前蓋了一座迷你紅色東京塔。水晶般的泉水從紅磚地闆上噴湧出來，在都市的夕陽下抛灑出萬斟珍珠。
噴泉濺到光身上，帶來絲絲涼意。那一刻，棋戰的熱血褪去了，大腦的疼痛仿佛也減輕了一些。
“我是來酒店健身館運動的。”光拿出IC卡到前台，“這是我在京都的朋友送我的，在東京可以用嗎？”
前台小姐查了一下，微笑道：“當然，你是我們酒店的永久會員，不僅能用健身設施，還可以在全國各地自由居住。稍等，我給你拿運動用的毛巾。”
光在心裡默默地感謝了下狩野熏。
在等的時候，光順手翻了翻放在一邊的酒店畫冊。
狩野畫廊酒店是全國的連鎖度假大酒店，畫冊上各家分店的照片琳琅滿目，不同的分店會有當地的特色，比如京都分店裡有迷你哲學之道，劄幌分店裡有雪燈裝飾等等。
“哎……真想帶佐為去各地旅行啊。”光說，一邊翻過一頁，看到小樽分店的介紹。
據介紹，在小樽分店旁邊，就是北海道最負盛名的“北一硝子館”玻璃商品店。裡面有個名叫“緻過去的你”制作工坊，客人不僅可以跟随匠人制作首飾器皿，還能寫信給過去的人，然後放到标有年份“1997”、“1998”等的黑玻璃匣子裡。仿佛這些信真能在北海道穿越時空，投遞給過去的人。
光對這些噱頭興緻缺缺，不過，看到小樽的介紹倒是想起了亮，不知道亮和緒方下得怎麼樣了。
經過畫廊大堂，光在二樓的更衣室換上運動裝，拿着毛巾和水瓶走到健身館。
打開跑步機前面的電視機，光找到職業圍棋頻道。就算大腦不得不休息，光在鍛煉時可以聽聽亮和緒方這一局的解說。
然而，一打開電視機，光就看到亮那張熟悉的臉。
記者在采訪亮，表情熱切：
“塔矢五段，這次你以一目戰勝緒方十段，是有史以來最年輕的頭銜挑戰者，也是日中韓棋院最早參與七番賽的棋士，比韓國呼聲較高的高永夏六段更早逼入頭銜決賽。可以說，經此一戰，你已經跻身世界上頂尖的棋士之列，驕人戰績背後，你在訓練時有什麼秘訣嗎？”
“哎……哎？！”光一下猝不及防，手裡的毛巾和水瓶差點兒掉在跑步機上。他連忙按下跑步機的急停鍵，專心看亮的采訪。
在光沒有觀戰的這一小時裡，亮居然擊敗了身為五冠王的緒方，赢了一目！
光驟然捏緊水瓶，真想立刻看到亮和緒方的棋譜啊。
“今天和緒方十段的這一局，我個人認為僥幸的成分比較多。如果官子階段稍有不慎，輸的人就是我。“亮說，“我這段時間以來有了進步，和sai，即藤原老師給我的啟發是分不開的。本因坊戰的七番賽強度非常大，我接下來隻能說會盡力，不敢太抱期待。”
電視上的亮看起來很平靜。但是光知道，跨過緒方這座大山，亮心裡肯定比誰都高興。
光從運動衣口袋裡找出手機，第一時間給亮發信息：
——“塔矢，在健身館看到你的采訪，祝賀你！赢了這一局後，一定會有很多人找你吧。我暫時不打給你，等你忙完之後再聯絡我們複盤。好好準備和桑原老狐狸的七番賽吧！”
唉，這下我和塔矢亮的成績又差一大截了。發完信息後光在想。
比起好朋友，光還是希望當亮的對手。但亮太傑出了，換作光自己對上緒方，他能夠赢嗎？光一想到強大的緒方就覺得心悸。而亮面對這樣的緒方居然赢了一目。
重新按下跑步機的啟動鍵，光再一次奔跑起來。
追逐，是光少年時代的命題。從過去到現在，亮都跑在前面，自己都不知道追到什麼時候是盡頭。
光握緊拳，下定決心，加快了跑步的速度。
塔矢亮，總有一天，不，很快——我就會追上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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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海道棋院。
這一局亮和緒方好像是在刀尖上弈出來的。在對局的時候，亮腦海裡隻有佐為講過的“注重全局”，在中央戰鬥的時候，不讓緒方有機會從四邊入侵。兩人纏鬥到收官階段，亮計算出大概自己會赢一目，這個認知讓亮有一瞬間的狂喜，但沒到最後亮仍不敢掉以輕心。
裁判确認亮赢了一目後，亮渾身像散了架似的，甚至有些耳鳴。這是用腦過度的表現，亮對此不陌生了。他現在隻想和遠在中國的父母親通電話。
緒方有些惱怒，也有些不敢置信。但是收官階段輸給亮是鐵闆釘釘的事實。
“小亮，你追上來了。”緒方感慨地說，聲音裡有不易察覺的疲倦，方才和亮的這一局也讓他用完大部分精力。這些年一直追在緒方身後的亮，在向佐為學棋後，更是有如神助一般地取得飛躍性的進步。在這一局中，亮的實力體現得淋漓盡緻。
隻是沒想到……這麼快。
緒方記得他第一次闖入七番勝負賽是在23歲前後那幾年，亮此局刷新了他的記錄。
“緒方先生，我會再接再厲，我期待下一次和你在不同的頭銜戰上會面，比如說其他頭銜戰的七番勝負賽。”亮說。
彬彬有禮的話，卻讓周遭的人都變了臉色，連緒方也怔住，臉上風雲變幻，鏡片下的眼睛閃過一道銳利的鋒芒。
亮這話的意思，難道是在暗示他會繼續挑戰緒方，甚至進一步奪走緒方的頭銜？
緒方暗暗握緊了拳頭。
塔矢亮，下次我絕不會讓你僥幸赢了！
“塔矢五段真是有自信……”有人不可思議地說，“這話是蓄意挑釁吧？”
“怪不得東京有些少年棋手說，塔矢君看起來禮貌，但其實很嚣張……”
沒有人知道亮是否真的在挑釁緒方，因為記者已邀請亮出去采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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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色四合，終于接受完采訪的亮靠着窗戶坐着，得空打開手機。窗外波光粼粼的小樽運河倒映着夕陽的殘影，歐式的煤氣燈都點燃了。
亮的手機裡擠滿短信和未接來電提醒，發信息的人包括蘆原和市河。
蘆原先生的信息是這樣的：“小亮，祝賀你赢了本因坊戰的頭銜挑戰者決定賽，在棋藝上取得新的突破。藤原老師也在日本棋院看你下棋，他說你下得非常好。我暫時還沒聯絡到你父親，不過，你父親一定很為你感到自豪吧。“
市河小姐也發道：“小亮，你是史上最年輕的頭銜挑戰者，回來棋會所我們大家都會給你慶祝的！”
亮一一給他們回信道謝，然後，他收到光的信息。
對了，光和森下的棋怎麼樣了？亮本想打回給光詢問，再一想，如果光輸了的話，打回去問會觸到光的痛處。還是不要這樣做比較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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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亮又找北海道棋院的工作人員要光的棋譜。
“塔矢五段，你對進藤三段真執着哎！今天第二次來看他的棋譜了。”年輕的工作人員心直口快地說。
被這樣一說，亮不禁有點兒難為情。亮的确在乎光。以前亮想知道光的秘密，關注光是有道理的；現在知道真相的亮同樣在意光，甚至有愈演愈烈的傾向。
對此，亮找了個“因為光是同齡好友和宿敵”的理由，但這好像不足以形容亮對光強烈的情誼。
不過亮沒想多久，注意力就被出現在電腦屏幕上的棋譜轉移了。
——這、這是光今天下出來的棋譜？！
亮不可思議地瞪着光和森下的棋。和上午的僵硬形成對比，光下午的棋赢得相當精彩，以驚人的才華和耐力奮起直追，最後硬是赢了森下半目。
和亮與緒方這局相比，光下得毫不遜色，尤其是後面半局棋。亮以為今天光會就此敗北，沒想到光竟然翻盤了。光的堅毅和天才，無不帶給亮深刻的印象。
這就是他熟悉的進藤光。亮振奮地想，在意想不到的時刻，常常展現出無畏和勇氣。
“鈴”的一聲，手機屏幕閃爍着，名字是“媽媽”。
“小亮，你父親和我都祝賀你今天這局棋！”明子的聲音在電話那邊響起。
“父親也看到了嗎？”亮欣喜。
“是的，你父親看完了整局棋。但現在有人過來向他請教一局，你可能要晚點才能跟他通電話了。”明子說。
“沒關系，”亮懂事地說，“父親先忙自己的事情吧。對了……”他小心地加上一句：“您和父親什麼時候回日本呢？”
“我也想問小亮你這點，聽蘆原先生說你常和sai在一起，我和你父親都想問sai接下來的安排。”明子說。
“藤原老師會加入日本棋院。”亮語氣肯定，“幫助他定段的三名九段棋手定下來了，分别是緒方先生、森下老師和桑原本因坊。他們會在NHK贊助的電視公開賽上對弈。估計藤原老師定上段後就會參與‘阿含桐山杯’中日對抗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