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篇十四

不久後亮果然來了公寓，發絲被風吹得有些淩亂，他的襯衣外面套了件黑色的高領毛衣，又外搭了一件風衣，帶着公文包。

“藤原老師上午好，進藤怎麼樣了？”亮問。

“小亮好。”佐為接待亮到沙發前坐下，“我看小光像是得了小感冒，他在廚房裡喝姜茶。”

“我等等就過來。”廚房裡也傳來光的聲音，聲音有些沙啞。

入冬以來，亮一直沒拜訪過他們的公寓，也就是在會所裡和光下棋。這會兒來了，亮不禁感到熟悉又陌生。

靠牆的位置擺着許多個紙箱，裡面擺滿了兩人整理出來的衣服，包括光的運動衣，還有佐為的狩衣。還有一些紙箱裡擺着棋譜和書。

窗前五彩的玻璃器皿倒是如舊，裡面插着一枝冬日的梅花，花苞紅得像珊瑚。窗外的紫藤樹枯枝結滿了雪白的冰霜。幹淨的景色，和屋内的混亂形成了對比。

亮其實還記得佐為沒回來前，光的公寓清寒和幾乎空無一物的模樣。

佐為回來後，光的心情就無疑産生了變化——光公寓裡的家具和器物就漸漸多了，包括懸挂的繪卷和古典器皿等，豐富又古色古香。亮其實每次來都很喜歡觀賞，從器物的擺設中，能瞧出佐為的一些小心思。現在，兩人要搬家，公寓又空了出來。

“小亮，你還好嗎？我早上看天氣預報說今天隻有三度。”佐為溫柔地問。

“我還好，就是山手線因為軌道結冰停止運營了，我是從棋院走過來的……”

亮乖巧地說着，坐在沙發上，把公文包放在茶幾上，和佐為寒暄幾句。

“啊？那你肯定很冷了！”佐為連忙給亮倒熱茶。

以前在幽靈時期，倒是察覺不到天氣的冷暖，現在自己有了身體，确實是更真切地感受到了天氣變冷對自己、對别人的影響。

亮和佐為相向而坐。佐為泡的茶，是從宇治茶葉博物館買回來的伊右衛門抹茶。

水燒開的聲音回響在室内，咕噜咕噜的，白汽泛起。

随着熱水沖泡，一抹美麗淡然的幽綠色在水裡漾開，瑩瑩生翠。

佐為給亮遞茶，亮接過，聞到抹茶帶有一絲苦澀的香氣，也感受到掌心裡的熱度。

每一次，亮都很喜歡和佐為一起，說些心底話。不像面對其他大人，亮覺得在佐為面前不需要僞裝。

“這是我買給進藤的。”亮把藥都遞給佐為。

“謝謝你。小亮，我想問你，這四年來，在我不在小光身邊的冬天裡，小光一直都會生病嗎？”佐為壓低了聲音問。

亮仔細回憶了一下，說：“進藤的話……我記得一般是五月的時候，進藤不太舒服。至于冬天，因為流感的關系，也因為頭銜賽到了最後的角逐，賽況總是非常激烈。大家多少會請病假。”

在佐為面前，亮的話一向比較多，态度也謙遜。

“對了，小亮，你的富士通杯第二輪預選賽……”佐為關心地說，紫色的長發和銀白色的狩衣袖子垂散在茶壺邊。

佐為話音未落，亮就已從公文包裡掏出了對戰表，嚴肅道：“我在第二輪中的對手，是來自名古屋棋院的齋藤九段。多年前。我和齋藤老師隻在名古屋棋院裡見過一次，還沒下過棋。”

“原來如此，關東地區的賽事選手，也包括了住在日本島中部偏東的一些職業棋士。”佐為看着對戰表，學到新知識一般地說，“看來，每場賽事的區域劃分也不一樣。”

“在細節上雖然不一樣，但是，競争激烈的程度卻是相差不多的，我們都要從低往高打上去，争奪僅有的兩三個名額。”亮說着，身上也散發出氣勢，“我把進藤視為最強的競争對手，不過，希望我們在見面之前，不要先被前輩淘汰出去了。”

佐為點點頭，破天荒地沒有說打氣的話。因為，亮這樣的話很實際，在名額稀少高手衆多的情況之下，有時候和實力無關，就是很講運氣。

這時光總算出來了，裹着一條大大的橘色圍巾，手裡捧着姜茶。“喲，塔矢！”

亮聽出光聲音裡的沙啞。果然是感冒了。應該不會影響到他的棋局吧？

光一眼看到佐為手裡的對戰表，立刻湊過去看，找到“進藤四段”的名字。

自己在富士通杯第二輪預選賽的對手，是——

“哎，倉田？”光讀出聲來。

“嗯，是我們熟悉的老對手了。”佐為看着光。亮也看着光。

光的臉色因感冒而有點泛白，眼裡劃過一瞬間的詫異，但是很快又恢複了平靜。

光雖然表面上顯得輕松，但内心深處卻早已開始推演和倉田的對局。他知道這場比賽的結果不僅關乎自己的出線機會，更關乎自己心中和佐為想要一起，在國際賽場上并肩作戰的夢想。這種競争的壓力，讓光手指微微發抖。

“沒想到，和倉田先生明天就要碰面了。”光喝了一口姜茶，握住了拳，“我還以為會和倉田在棋聖戰裡先碰面呢，還有你，塔矢，很快要和你碰面了吧。”光看了一眼亮。

光和亮在佐為身邊對視着，眼神裡暗潮洶湧，彼此都讀出了不服輸的意味。

不過，佐為的樣子，似乎看起來比光和亮兩個棋賽的當事人都要緊張。

“小光，你昨晚沒睡好，明天和倉田先生的比賽要不要請假啊？”佐為憂心忡忡地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