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跟你發誓,我不會離開你。”佐為無奈,又正色道,“其實現在飛機很方便,三個國家距離很近,又有網絡,想要對局的話,住在哪裡都不重要。”
“你就是不準離開日本。不然,你就是小狗!”光紅着臉重複道,打了一聲酒嗝。
果然,剛才那個小光是裝的,現在這個幼稚的小光才是真的。
“你喝醉了。”佐為連忙拿開酒瓶。不知不覺間,光居然連一瓶威士忌都喝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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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光喝得很多,隻記得佐為拉着他打車回了酒店房間。光拿了手機出來給塔矢亮發信息,在手機上敲了一些字句,一回到酒店房間就倒頭大睡。
大型比賽結束後,光通常會睡很久,更别說這種大雪天,更是好睡。
夢中,光在奮力攀登一座金色的高塔,腳下的雲霧如潮水翻滾,塔尖隐約站着佐為、高永夏、塔矢亮的身影,遙不可及。他一手一手往上攀……
這麼多年,光一直在追趕,無止盡地追……追塔矢亮、追職業棋士的名額、追着頭銜、追一個渺茫的國際比賽的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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視野裡跳動着金色的陽光。冬日的暖陽照在身上,竟然是正午十二點。光頭疼地醒來,四處看,佐為不在房間裡,桌面上有一張便簽紙:
——“小光,我看你睡得很好,就沒有叫醒你。今天小亮找我出去逛祭典,我們在三國街道舊道等你。今日有湯澤雪祭,你醒了以後,穿和服過來玩吧?佐為”
果然,便簽紙旁邊擺着一件金色和服、寬敞的褲子,厚厚的襪子和木屐,還有一件羽絨服,被佐為放在榻榻米邊。
塔矢亮居然約佐為出去看雪祭?光有點意外,對了,自己好像給亮發過信息來着!
再看自己的手機,光才發現,昨天喝醉酒,果然給亮發了——
“塔矢亮,棋聖戰的手下敗将,我和佐為說起韓國隊來日本備賽的事,我不想佐為跟你爸似地被外國人搶走,你幫幫我。進藤光”
而亮隻回道——
“你少自以為是了!你才是手下敗将!這幾年我赢你的次數你數得清嗎?大型賽場你才赢我一次而已!塔矢亮”
完全沒回應關于佐為的内容。
“啊!”光丢下手機,抱住頭,感到臉頰火辣辣的。
哎,真是喝酒誤事。被塔矢亮看笑話了。
***
雪後初晴時分,光來到三國街道舊道。
中午充沛的陽光下,屋檐上積着厚厚的白雪,像蓋了棉被。燈籠高高挂起,一盞接一盞,透出柔柔的金黃光芒,仿佛照亮了百年前走過這條路的旅人心緒。
不遠處的坡道上,有滑雪的少年在滑下來,手裡帶着火炬,在雪中揚出一道火光冉冉的弧度,點亮了雪國。
冰冷的空氣裡飄着糖炒栗子和烤年糕的香氣,熱氣騰騰,拂過耳邊的風都是甜的。攤位前人頭攢動,人們都穿着和服,歡聲笑語,在雪地裡踩出一條條弧線。
不一會兒,就看到亮和佐為。
塔矢亮也穿着和服,和服的顔色有着淺淺的碧色和天藍色交錯,宛如雪後天晴的色澤。佐為也穿着一襲華美的白藤色狩衣,兩人正并肩坐在屋檐下的桌邊,那是一家蛋糕店的戶外座位。
光走過去時,看着人群,亮和佐為正在坐着交談。
交談聲隐隐約約飄到光的耳裡。
光繞了個圈,從背後悄悄走過去,故意不叫他們,隻是在後面偷偷聽他們講話。
“……富士通杯國内預選賽很快就要第十一輪了,要結束了,我聽說中國和歐美預選賽也差不多。”佐為說着。
“嗯,韓國隊要來日本備賽,棋院說要在首相府設國宴前後把日本隊全部決出來。說到日本隊……”亮的臉上流露出不确定的神色。
“日本隊?”佐為重複道,凝視亮的眼睛。
日本隊八字都沒有一撇,這是全世界都知道的事實。有韓國報章甚至譏諷說:“組織掉鍊子了。”
還有好事者把本屆圍棋世錦賽日本隊選拔速度,和日本足球隊相比。同樣是競技體育項目,同樣是“亞洲之光”,日本足球隊的組織和晉級從來是高效的,從來不像圍棋界那樣遲緩。
這次韓國隊宣布要提早赴日備賽,無異于在日本兵荒馬亂時大軍壓境。棋迷們又大嚷着“恥辱”,逼迫日本棋院也加快了預選進度。
其實中國和歐洲也一樣。目前在富士通網站上公示出參賽棋手名單的國家和地區,隻有韓國、台灣、香港、美國、德國、加拿大,以及馬來西亞等東南亞小國。中國大陸幅員遼闊,全國選拔難度大,因此輿論沒有集中在中國棋院上。
亮為難地低下頭,握緊了咖啡杯:
“唉,藤原老師,這種國際棋賽的預選賽,太激烈了,和國内頭銜戰層次不同的激烈。說實話,我一想到回到東京,要面對那些九段高手,我就頭疼。”
光偷聽得意外,原來亮和佐為聊天的風格是這樣的……
像乖孩子在向老師要安慰,和面對光的情緒化很不同。
“……小亮,你在富士通杯預選賽上的每一局我都記得,我對你的圍棋有信心。”佐為用鼓勵的口吻說。
亮側頭看着佐為,深深呼吸着,呼出一口白汽:
“即使我在棋聖戰上輸給了進藤,您也對我這麼有信心嗎?”
這又是亮當着光的面沒法說的話。
“當然。小亮,輸棋是兵家常事。何況,我有時面對小光,也覺得吃力。我今早聽你複盤,你說你不該下出哪些棋步時,我便知道,你又成長了。”佐為毫不猶豫地說。
“哪裡,是藤原老師引導得好……”
“請問您有訂座嗎?”這時有人問在後面偷聽了許久的光,亮和佐為忙不說了,立刻轉過頭去,對上亮的眼睛。
“我來找朋友的。”光連忙說。
“你來了。”佐為挪過身子,讓光坐下來。
亮冷冷地看着光,滿臉在說“你要是敢叫我手下敗将,你就死定了”。
哪怕是在這種休閑的場合,亮望着光的眼神裡也彌漫着火藥味,剛才在佐為面前的那個小孩不見了。
“我這身和服怎麼樣,會很奇怪嗎?”光裝作沒看到亮的眼神,問佐為道。
“不奇怪,好看。”佐為按捺着笑意。
光和亮果然是這樣,在大型棋賽過後,哪怕終局了氣氛也劍弩拔張的。
“你們剛才在聊什麼啊?聊雪祭嗎?”光裝沒聽見他們的對話。
亮依然抿着唇。佐為則起身:“我去買甜品給你們吃。”
桌上隻剩下光和亮兩個人,在亮犀利的眼神之下,光有那麼一刻居然想逃,和佐為一起去買甜品。
——我幹什麼要怕塔矢啊!明明我才是勝利者!我才是!
光心裡有個小人在呐喊。
“給你的。”亮從背包裡拿出一疊文件,給光。
“這是什麼?”光拿過來,看到厚厚的,上面寫着——去首相府的注意事項,江戶時代、昭和時期七大頭銜戰的曆史,還有日本圍棋外交史。
光覺得誇張,這些,竟然全都是塔矢亮一個人總結的。
——不知道的,還以為是社會科的教科書呢!
“我們要和藤原老師去首相府下指導棋,要見到政治家、還有三星集團的人,還有可能見到韓國隊,你忘了?”亮沒好氣。
“……”光愣了,他真抛在腦後了,還以為有佐為在,可以安然度日,“完蛋了!我什麼都不會!”
光救命似地拿過那疊文件,額角冒汗:“我要去那做什麼?要和誰下棋來着?韓國隊,這麼快就來了?”
“你真是!别再給藤原老師丢臉了!”亮一臉嫌棄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