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篇三十一

“藤原老師，您不跟我們一起參加國宴了嗎？”

佐為中午要走，韓國隊五名棋士都很明顯失望了。

顯然，他們都以為今晚就能和佐為對局呢。

而且，經曆過外交棋局一事，可以感覺到韓國棋士對佐為充滿愛戴之情。那麼嚣張的高永夏，面對佐為，臉上也隻有尊敬和仰慕。

韓國棋士，更想邀請佐為出國了……光又隐隐感到不安。

光又想起自己那句話：“争奪sai之心不死。“

“我今天下午有工作，實在沒辦法參與國宴。”佐為道了歉。

富士通杯國内預選賽關西賽區的名單将在今天揭曉。關西選出兩名，關東很快決出兩名，北海道一人，中部一人，随後六名棋士将進行一場對決，最終決出三名代表選手，和種子選手一起，組成世錦賽的日本隊。

佐為身為日本隊的領袖，工作職責是監督預選賽和評估賽事棋譜，關西棋院的人都在等着。

“我們韓國隊會住在日比谷的東京帝國酒店。”安太善九段說，視線灼熱，“藤原老師，我們韓國隊早早過來，就是希望與您多對局。”

“我也希望與你們對局。”佐為立刻就說，發誓一般，“我一定會抽出時間來的。”

光在旁邊不動聲色的，打量着眼裡同樣寫滿渴望的佐為和韓國棋士，和服衣袖下的手暗暗握緊了折扇。

亮在旁邊看了光一眼，但他沉默着。

佐為又看向光和亮：“下午的工作，就交給你們做了。”

這一瞬間的佐為，活像森下老師似的，真的像職場上前輩對後輩說話。光忽然想笑。

看着現在的佐為，再想想幽靈時期包子一樣可愛的佐為，真是恍如隔世。

***

當着這麼多人的面，光沒說話，而是在大家吃午餐的時候，陪佐為撐着傘往外走了一段路。

雨水落到他們身上的古典禮服上。光看着雨水在佐為的深青紫色羽織禮服上濺上了一點點潮濕的痕迹。

光又想起了他那經久不息的，在成年世界裡一直下着的雨。

“你什麼時候回來啊？”光小聲問，呵出白霧，搓着自己柿子橙的和服袖子，“要不要我去關西棋院找你？”

“不用，估計要在關西兩天，我還要參加他們的職業九段研讨會。晚上我給你打電話，好不好？”佐為說。棋院派的車子就在首相府門前等着了。

“哦……”雨水淅淅瀝瀝的，光欲言又止。

佐為摸了一下光的頭，微笑：“很快就回來。你工作加油。”

光最終什麼也沒說，把傘交給了佐為，自己則站在了首相府大門的屋檐下，目送佐為離開。

***

當天下午，首相府的圍棋活動以光和亮的講座為主。光基本上就是對着講稿念（他把亮寫的内容改成自己的話，再由佐為改一遍，加多一些書面語）。

“國際棋賽和日本國内的賽事，有着千絲萬縷的聯系。”光的聲音自信而有力，回蕩在會場裡，“第一屆富士通杯世錦賽，種子選手就是大三冠——棋聖、本因坊、名人，甚至還有名人挑戰者。”

光發現台下人反應比想象中要好，就漸漸放松了。

“本因坊戰的曆史可以追溯到江戶時代。當時，德川幕府在1603年設立了‘四家争棋’制度，本因坊家就是其中之一。本因坊算砂被任命為‘禦城碁奉行’，每一代本因坊的繼承人都被稱為‘迹目’。

“在這些繼承者中，最強大的是本因坊秀策。秀策曾以十九連勝在禦城棋中震撼棋壇，成為那個時代最偉大的棋士……”

在台上講着，光留意到一個現象——韓國政商界人士似乎比日本官員更熱衷圍棋。

很多日本官員都一臉茫然，在試圖跟上光說的話。但很多韓國人已經懂了，李健熙甚至拿出筆記本在記錄光說的話。

連高永夏，也在很認真地聽光說。這讓光為以前的事更不好意思了。

光翻過一頁，繼續：“棋聖戰，是日本棋界最晚誕生、卻制度最為森嚴的頭銜戰，是日本七大頭銜戰之首。棋士要經過兩輪預選賽，不同層次的循環圈、挑戰者決定賽，最後才能進入七番勝負賽……‘棋聖’這個頭銜，原本是為紀念秀策所設，因為秀策就曾經被譽為‘棋聖’。

光一口氣念完了講稿。

然後是講名局的環節，光講完後，有人舉起手來，是安太善九段：

“進藤四段，我們看到日本棋壇目前經曆着不亞于昭和時期的新舊交替。今年夏天，藤原棋士定上了九段、塔矢六段挑戰本因坊頭銜，而今年冬天，你成為棋聖挑戰者，現在是什麼感受？”

所有人都看着光，這是個讓人心頭發熱的問題。

光真誠地說：“我覺得很幸運，能夠和藤原老師一起，見證棋界的新舊交替，追求現代圍棋的‘神之一手’。”

台下人鼓起掌來。洪秀英一副對光刮目相看的樣子。光的心情輕快起來，這樣也不算丢佐為的臉吧！

***

光下台後，記者古濑村興奮地說：“講得太棒了！進藤四段！”

連天野先生也舉起大拇指：“富士通杯世錦賽新年後的開幕式，也請你來講富士通杯的光輝曆史！”

光頓時苦了一張臉：“不要啦，不要再講曆史了！社會科考試怎麼在追殺我啊！”瞬間從台上的成熟棋士恢複到少年模樣。古濑村和天野都笑了出來。

亮在場邊候着，表情淡淡的。

光把話筒交給亮，小聲說：“謝謝你啦。”沒有亮寫的文件，光都沒辦法完成講座了。

***

亮的講座風格和光不同，比光要詳實許多。

亮對圍棋史非常熟悉，是脫稿講的。屏幕上除了講座的知識簡介以外，還顯示着兩個大字——“變革。”

亮穩重地說：“我讀過三星集團的書，李健熙先生說過，‘企業的危機，不是在沒有利潤時開始，而是在自以為不會失敗時開始的。’我認為，在二十一世紀，日本圍棋的關鍵詞應該是‘變革’。”

這個開場白格外精彩，李健熙顯得非常驚豔，所有三星集團的人都發出歡呼。

“謝謝大家。”亮笑了笑。

“最早的‘名人’，不是比賽，而是幕府賜予的稱号。自本因坊道策于1700年首登‘名人’之位開始，兩個世紀以來，‘名人’便成為本因坊、井上、安井、林四家争逐的榮耀。”

“1937年，吳清源挑戰本因坊門下。同年，本因坊秀哉宣布，将‘名人’與‘本因坊’兩個世襲稱号，交給了日本棋院，名人戰自此誕生。”

“三百年來，名人戰見證着圍棋史的每一次變革。1990年代，我的父親奪得名人頭銜。他對我說，‘名人戰彰顯着我們日本棋士的意志。’”

“千禧年後，藤原老師定上九段，引發棋院對制度的反思，也間接推動了名人戰的又一次變革。新名人戰以‘國際公開邀請制’重啟，降低了參賽門檻，使職業、業餘、名譽棋士都能踏上舞台。這場變革，不僅是制度的轉型，更象征着日本棋界對未來的開放姿态。”

亮又介紹了其他四小冠——王座、天元、碁聖、十段。

亮的講座引經據典，光佩服到極點。

韓國隊的俞昌赫九段舉起手來：“當時日本新名人戰給我們韓國帶來的震撼，一如‘三星火災杯’對韓國棋壇的革新。請問，新名人戰開始的話，我們都可以參與嗎？”

高永夏也補充問了：“世界上所有棋士、業餘棋士都可以參與日本新名人戰，也就是說，我們全部棋士，不論級别高低，都有機會和藤原九段對局？”

亮點頭：“是。據我所知，新名人戰的網絡外圍預選賽，在新年後就會啟動。各位在比富士通杯世錦賽期間，新名人戰應該就會開放報名了。我也期待與台下各位，在新名人戰中會面。”

頓時，喝彩聲四起，鼓掌聲再一次如雷鳴一般。

亮走下台的時候，光也忍不住上前去，拍他的肩膀：“你厲害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