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沒見到緒方，他是塔矢的師兄，應該來看的。”光也說，抱緊了蛋糕盒。

“還有，關于富士通杯的事情，你可以問問森下老師。森下老師好像有當過兩次國家隊選手。”和谷說。

***

到了森下老師的研讨會，會上彌漫着一股特殊的氣氛，光願用“奇妙又複雜”來形容。

和谷率先進了棋室。光把蛋糕放到冰箱裡，最後一個進的棋室。

森下老師坐在棋盤那邊，同門的前輩都築九段、白川八段，還有訝木六段都坐在那裡擺着棋譜，很偶爾才會發言幾句。大家都有些陰郁，森下茂子偶爾來給他們送好幾瓶清酒喝。

光感覺到了人性的參差和落差。

再想起今天日本棋院會館熱鬧的氛圍，彩帶漫天飛舞，一片喜氣洋洋，連山手線列車裡面人們都熱火朝天。然而，光來到森下老師這裡，感受到的就是完全不同的境況。

光與和谷對視一眼。光在想，其實他知道原因，因為，在富士通杯國内預選賽十一輪比賽裡，森下門下的棋士全部落選，無一被選上日本國家隊。連最被看好的光，第二輪就被淘汰了……

與之相對的，塔矢門下就入選了兩名弟子進日本隊：緒方、塔矢亮，甚至連塔矢行洋本人，也是中國隊的種子選手。

光低着頭，嘴角抖了抖，莫名其妙地想笑。

光不知道現在想笑，是笑自己的狀況也好不到哪裡去，還是笑這國家隊決出來後的衆生相。

光又想到了亮。在預選賽中連赢了十一場的塔矢亮厲害得确實不是人。光一想到這裡，就危機感十足。

——好想在正式比賽上再打敗亮一次啊！

光心裡有個小人在呐喊。

“進藤，祝賀你成為了棋聖挑戰者，在大型賽場赢了塔矢亮一局！”森下老師一看到光就說，主動給光遞來清酒。

光受寵若驚，用雙手接過森下的酒：“沒有老師的教導，我沒有今天。”

“真的，我們都要祝賀進藤，進藤的實力不得了。我們前輩稍微懈怠一點，就要被進藤超越了。”連都築九段也說。

訝木突然笑起來，說：“進藤，你這麼厲害，連你都在富士通杯預選賽裡被一下子淘汰了，那我們也沒啥好羞愧的。”頓時讓衆人也輕松下來。

森下老師的折扇也“啪”地一聲，落到訝木跟和谷頭上：“你們都趕快向進藤小子看齊！國際棋賽先不說，先在頭銜戰裡超越進藤的成績再說！”

“知道了老師！”訝木跟和谷都躲避着森下的攻擊。

光邊喝着清酒，忍不住笑了出來。

棋士們的打打鬧鬧讓原本沉悶的氣氛漸漸輕松了些，他也被這份熟悉的熱鬧感染了。

“進藤。”森下叫了一聲。

“是，老師？”光連忙坐過去。

“我看日本隊選出來了，藤原老師會很忙。你這段時間怎麼安排啊？”森下說。和谷、訝木他們還在打鬧，都築和白川又在看《圍棋周刊》上的新聞了。

“我剛好也想問您。和谷說，老師您參加過富士通杯……”光試探着問。

森下點頭：“我以日本隊選手的身份參加過兩屆。那時忙到脫不開身。日本作為東道主，國家隊棋士要做的工作很多。”

“國家隊具體要做些什麼呢？”光語氣急促。

森下想了想：“日本作為主辦國，每一位國家隊選手都必須參與開幕式、閉幕式，甚至要接待來訪的國際隊伍。”

光想着佐為。佐為能夠勝任這些工作的，佐為已經作為圍棋對外交流的使者，去過中國了……

森下還在繼續：“這些都是正賽以外的工作。電視宣講、文化外交，活動林林總總的。還有不同國家隊選手之間的相處，也有互相對局當熱身的。”

“嗯，我猜到了。這種世錦賽，和我以前打青少年北鬥杯時不是一個層級的了。”光感歎道，這時和谷和訝木也過來聽。

“你們那是青少年團體賽，現在可是真正的圍棋界奧運會啊。”訝木開玩笑道。

光皺着眉，又在擔心佐為了。

“你棋聖戰七番賽在即，你别操心了。實在不行的話，我會讓和谷和訝木去幫藤原老師，你不要分心來關注這些雜事。”森下擺出一副老師的态度。

“我之前就建議進藤了，叫他别想國家隊的事了。”和谷插話。

訝木也說：“現在别想，等七番賽比完後，你說不定還有一線機會加入日本國家隊。”

森下還有和谷、訝木的關心和鼓勵，讓光心中洋溢着溫暖。

***

上野的家裡，佐為和亮坐在餐桌前。亮被選上國家隊了，佐為非常高興，夜晚特地做了平安時代的鹽烤鲷魚，還用昆布湯煮了蔬菜和蘿蔔給他吃。

平安時代的料理不複雜，但是非常健康，擺盤也精美。

亮在旁邊看得驚歎，要佐為下廚，他又很不好意思。

“小光總是說我做的料理太清淡了，但我覺得剛剛好，這樣才能品嘗出食材原汁原味的味道。”佐為微笑。

亮在開動時說：“我也喜歡傳統的和食。”

佐為這麼熱情，亮也不客氣了。

亮的欣賞顯然是真的，他慢慢把鹽烤鲷魚吃完了，讓佐為想起平安時代的貴族。

佐為在旁看着，覺得溫暖，又很想笑：亮吃飯細嚼慢咽的優雅姿态，和狼吞虎咽吸拉面的光真是天差地别。

吃完晚飯後，佐為和亮都在對付着密密麻麻的文件，那是富士通杯國家隊要承擔的工作和義務，還有相關的賽制安排。

佐為和亮都是第一次參與這種大型國際棋賽。兩人之前當然已經研究過相關賽制文書了，但是即将要親身經曆了，心情到底是不一樣的。

佐為邀請亮在家裡留宿，亮也想花點時間和佐為一起學習，就沒有拒絕。

“根據文件說，這次不同國家隊的住址就是日比谷的東京帝國酒店。韓國隊已經入住，并且在東京展開集訓了。日本隊确立以後，其他國家的選手也會陸續來東京……”佐為說着。

佐為一邊看文書，一邊在他那個本子上《佐為的現代棋道，每日感悟》上用鋼筆寫筆記。

亮在旁邊看着，很感興趣，他也很想知道佐為的“現代棋道”是什麼樣的，但是沒好意思拿來看。

“藤原老師，您連這些賽事條款和制度介紹也要記下來嗎？和對局本身是無關的……”亮好奇地問。

佐為停下筆頭，非常認真地說：“是的，我願意将這些全部記下來。我在思考，現代圍棋制度，是如何塑造棋士的下法與心境的。”

他擡起頭看向亮，眼神堅定，“比如說，七番賽中的‘封盤制’，會促使棋士在中盤階段‘留下後手’，為隔天的局勢反轉制造空間，因此整體棋風更為厚重與沉穩。而‘阿含·桐山杯’采用的是快棋制，求速度和爆發，棋風就會輕靈甚至帶點冒險。”

亮敬佩地聽着。棋賽的制度會影響棋士的棋局，這又是亮之前很少思考過的。

佐為又接着說：“而這次的富士通杯，是國家隊制，32強單敗淘汰，每一場都是‘背水一戰’。棋手下棋時不僅要面對自己，還要考慮到國家形象、媒體壓力、現場觀衆、對外交流……這些都會滲透進棋風裡。”

亮又感覺到熟悉的震撼。佐為總是能說出讓亮景仰不已的話。

佐為對圍棋跨越千年的熱愛，深深打動了亮的心。佐為不僅在追求局面上的“神之一手”，就連這些細枝末節也不放過。

佐為不是隻想赢得比賽，他想讀懂這個時代的圍棋，然後，超越自己，下出真正屬于現代的“神之一手”。

亮心頭在發熱：“藤原老師，我願跟您一起學習。”

佐為回來後，不僅是光，連亮也覺得，他的圍棋世界被改變了，眼界提升了不止一個層次。

“謝謝你，小亮。有我和小光陪着我下棋和學習，我這千年後的生活過得快樂又充實。”佐為笑道。

亮被打動了，他也真摯地說：“我也是，能夠認識您，我很快樂。”

兩人相視而笑，又聊了會，亮又問：“韓國隊早早過來了，就為了和您對局，您怎麼打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