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的我,真的,好幸福!
光甚至在想,也許這就是他人生中最快樂的時刻了——快樂到了極點,甚至隐隐生出一絲畏懼。
光更用力地抱緊了佐為。
光知道,佐為不會再離開他了。
光要和佐為一起,走得更遠——去見全世界的高手,去看全世界的風景,下更多的棋,獲得更多的勝利。
***
光和佐為都來不及等其他的人,一出湯澤櫻庭酒店就叫了輛出租車開往苗場雪山。
在車裡,光接到了亮的電話。
光立刻接通了,按下免提,讓佐為也能聽到:“塔矢!我赢了!”
面對亮,光此時的情感不僅是赢棋的快樂,還有能向對手證明自己的笃定感。比亮早一步拿到頭銜,光不禁得意洋洋。
佐為幾乎能想象到兩個孩子見面時,光那副昂首挺胸、恨不得把“棋聖”二字刻在額頭上的模樣了。
“我看到了。”亮的聲音一如既往的沉穩,但那份真誠和激動依舊透過聽筒清晰地傳來,“祝賀你,進藤。”
“謝謝你!”光的聲音更歡快了,“我們現在去雪山上看日落!如果你也在這裡,就好了——對了,我給你買明信片吧。”
“好啊。”亮應道,随即話鋒一轉,語氣裡帶上了亮特有的務實,“你們二位,什麼時候過來日本隊集訓?今天中國隊選手全來了,富士通杯全世界的選手都到齊了,緒方老師也說今晚回來——就差你們了。”
“啊?”光臉上的笑容瞬間停滞了。
——拼命下棋、争奪棋聖頭銜是為了什麼?
——不就是為了拿到種子選手資格,加入日本隊,和佐為并肩作戰嗎?
光這才反應過來。七番賽實在太激烈了,光甚至一度都把富士通杯的事扔在腦後。
光挂上電話後,原本想問佐為富士通杯的事情,然而,又有人給光打電話。
***
手機上閃爍着“媽媽”。佐為一瞥到屏幕上的名字,頓時眼角一彎,像是知道光的表情似的,差點笑出聲。
光皺了眉。雖然有點對不起媽媽,但此刻的光,真的隻想和佐為待在一起。
光硬着頭皮接起來:“喂,媽……”
美津子的聲音立刻傳來,帶着掩不住的震驚:“喂,小光!鄰居剛來家裡敲門,說你下了什麼比賽,還拿了個什麼……聖的頭銜?!”
進藤正夫在旁邊補充:“棋聖,是棋聖!爺爺也打電話來了。”
“……”光一陣無語。
“鄰居說,這個頭銜很厲害……我們也不清楚有多厲害……總之,小光,祝賀你!”美津子慌亂道。
光翻了個白眼,佐為在旁邊拼命忍住笑。
啊!有這種搞不清楚狀況的父母煩死了!
光不由得又羨慕起塔矢亮來。
“還有,剛剛看體育新聞裡說,你的老師也在……電視上那個穿古裝、很俊美的老師?”美津子結結巴巴地說着。
“就是小光那個京都的室友!世界第一高手,藤原九段,小光提過幾次的!”進藤正夫在旁邊提醒着。
“對……小光之前說,和室友搬去了上野……小光一直忙棋賽,沒有邀請我們過來……”美津子混亂道。
面對美津子,光又不知道說什麼好,進藤正夫幹脆搶過了電話。
“小光啊!我們去訂越後湯澤的新幹線票,我們和爺爺都來找你吧!”進藤正夫的聲音就果斷多了,“對不起小光,我們不知道原來是這麼重要的棋賽!”
佐為實在忍不住,笑出聲來,連忙用狩衣的袖子捂住了嘴巴,笑得肩膀一顫一顫的。
“拜托你們!”光終于忍無可忍,“我剛剛下完棋賽,真的很累,你們讓我靜一靜,可以嗎?”
“可是,小光……”
“老爸老媽,我回來東京再找你們,你們不要來找我!”光不耐煩地嚷道。
“我們得準備好禮物,向小光的室友道謝……”
“謝謝啦,先挂了。”光抓了抓後腦勺的頭發,對着手機做了個‘饒了我吧’的口型,一股熟悉的、疏離的煩躁湧上來。
光當然知道,電話那頭是父母笨拙的關切,光并非不領情。隻是,這份喜悅太特殊和沉重,充滿了隻有職業棋士才能理解的汗水和淚水。
此刻光最想分享的對象就在身邊。光下意識地看了眼身旁的佐為,和佐為之間,無需言語,在棋盤上的共鳴便能穿透靈魂。
而父母呢,他們甚至連‘棋聖’意味着什麼,都還需要鄰居來解釋……
巨大的鴻溝,讓光心頭那份剛剛被勝利填滿的角落,又泛起孤獨和無力。
爺爺懂得一點圍棋,但畢竟年邁,棋力連業餘棋手也打不過,無法站在他們的高度去理解這一切。
而且今年,佐為回來了,光基本沒膽子和佐為一起去探望爺爺。光根本不知道該怎麼向家人解釋,這個“突然冒出來的老師”是誰,又怕爺爺會注意到佐為就是那個“戴高帽子的鬼”……
——救命,誰來幫幫我!
光扶額歎氣。佐為察言觀色,識相地沒有多說。
***
這時,他們總算抵達了雪山腳下。
來到山區,手機的信号就不那麼通暢了,這讓光莫名松了一口氣。
纜車站台前人頭攢動,光和佐為站在暮色中的隊伍裡,四周滿是雪地鞋踩出的咯吱聲,還有不時從遠處傳來的孩子們的笑聲。
“哇!小光,我第一次搭纜車。”佐為新鮮地說。
風聲輕輕吹動着佐為的長發與狩衣下擺。載着兩人的纜車平穩上升,隔絕了山下的人聲和寒風。車廂内,隻有機器運行的輕微嗡鳴,和彼此近在咫尺的呼吸聲。
這份意外的安靜,讓光緊繃了十六個小時的神經,終于松弛了。
“好棒,現代人太厲害了!”佐為還在望着窗外,望着世界在他們腳下一點點鋪展、變小。
光看着佐為大驚小怪的樣子一直笑。
他們搭纜車到達山頂時,一輪渾圓的夕陽正高懸在雪峰之上。
山體巍峨,如亘古的守望者,銀白的雪面反射出一縷縷流轉的紅金與紫光,仿佛整座山都被晚霞點燃了。
那是一種令人屏息的壯美,冷冽,又溫暖。
雪花仍未停歇,細小地飄落,如夢,緩緩地落在光的金發上,落在佐為的衣袖與睫毛之間。
整個世界都為他們靜止。隻有晚風與雪粒之間輕微的摩擦聲,和夕陽将他們的影子拉得很長很長。
此刻的雪山,不再隻是雪山,而是是靈魂跨越千年、下過無數盤棋之後,命運為他們保留的一片聖境。
佐為的眼睛被金光映得晶瑩,光的臉頰被寒風吹得微紅。他們彼此看了一眼,沒有說話,卻比任何時候都更懂對方心中那份遼闊的幸福。
太陽就這樣緩緩在雪山間落下了,夜幕溫柔地降臨,彎彎的月亮顯現出了一點淡然的輪廓。
“看完日落了,我們去吃晚飯吧。”光笑着,抹了下眼睛,“和谷他們,一定會嚷嚷着要我請客呢!”
“我們回去找大家。”佐為也站起身來,笑着說,“謝謝你帶我來看日落——謝謝你讓我看到了這麼厲害的棋局。”
“我下這七番賽,也有好多好多的感悟!關于‘神之一手’……” 光望着眼前漸漸被藍紫色暮霭籠罩的雪山,聲音振奮,“感覺……好像離它又近了一點點,或者說,看到了不一樣的風景。等我理清楚了,一定跟你好好聊聊!”
“好!”佐為其實從光的棋裡感覺得出來了,他對光的感悟也充滿期待。
***
于是兩人離開了雪山之巅,沿着通往纜車站的小徑往回走。厚厚的積雪在腳下發出‘嚓’、‘嚓’的聲音,那麼踏實。
四周的遊客歡聲笑語漸漸響起,人間煙火氣重新包裹上來。
走了一小段,佐為側過頭,看着身旁依舊沉浸在興奮餘韻中的光:“對了小光……”
“什麼?”光在想,佐為是不是要跟他說日本隊的事。
呃,好歹讓自己休息一下吧!雖然光知道,全世界國家隊的選手都到齊了……
“你和爸爸媽媽好好說話,還有爺爺。不要不耐煩,好不好?”佐為的聲音很輕,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對擁有“家人”這種羁絆的羨慕,“你的家人……都很在乎你。”
“一想到要跟他們解釋你的事,我就頭大!”光頓時又苦了一張臉,扁着嘴,他孩子氣地拉住佐為的狩衣,“不行,佐為,你不是我的‘圍棋老師’嗎,你得幫我應付他們!”
佐為表面上努力維持着一貫溫和的笑容,伸手輕輕拍了拍光的肩膀。然而,佐為藍紫色的眼眸深處也掠過一絲與光相似的緊張。
“好,” 佐為定了定神, “我們一起去說。我會以你老師的身份,好好和他們解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