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君，早安，”王世振和趙石都迎上前來，說韓語，“還有塔矢君！”

***

塔矢亮正遠遠地坐在茶室角落裡，拿着手機，桌上放着一碗淡綠色的抹茶。茶碗裡映着亮清秀的臉龐。

亮之前已經接待過中國隊，既沒有跟着佐為和塔矢行洋，也沒有和年長的棋士寒暄。

亮知道自己在牽挂什麼：他在想着進藤光。

亮雖然是第一次身為日本隊選手參與像富士通杯那樣的大型比賽，但是，以前跟在緒方和父親身邊，亮的閱曆比同齡的光要多。

亮知道世錦賽打響前夕，作為協辦方和官方傳媒，負責招待全世界的體育記者，讀賣新聞總部會是什麼樣子。

當塔矢行洋還是名人時，以種子選手身份參與富士通杯，亮還記得他被全世界所有的記者包圍、盤問的情形。

當時的塔矢名人，俨然是日本圍棋界的發言人，一言一行都被全世界拿着放大鏡審視。

後來，緒方繼承了名人、棋聖這兩個大三冠的頭銜，同樣無法擺脫這種審視，拿他們的話來說，就是“被迫代表日本棋院”。

而圍棋又是特别的，不僅是競技體育項目之一，更在盤外承擔了一些政治和曆史的重量。

比如說，本因坊秀哉在二戰時期被視為“日本國民的精神支柱”。秀哉對吳清源曾悉心栽培，後來又因為立場分歧而逐漸疏遠——那種微妙又矛盾的态度，折射着整個日本社會對“外來者”的看法。

亮很小的時候，就已經理解到這些，他默默憧憬着棋士的崇高，也知道棋士常常身不由己。亮從小就有意識地向父親和緒方學習。幸好他們兩名職業棋士的言行舉止嚴謹，經得住世界的審視和考驗。

——光身為新任棋聖，他一個人在讀賣新聞總部，他到底能不能鎮住場面啊？

亮望着茶碗中的倒影，心緒翻湧。

佐為剛回到這個世界一年，可能不知道，世錦賽前夕，國際媒體的輿論環境有多苛刻……

今天早上光打電話過來時，亮就開始暗暗擔心。不過，光聽起來興緻勃勃、很有自信。

亮在想，反正這個時候準備也來不及了，亮就克制地對光說“小心點”之類的話。

光是最年輕的棋聖，才剛過十九歲，那些大人，會對他有多點寬容嗎？亮想着，對此感到悲觀。

現在，采訪應該開始了，亮有點想過去讀賣新聞總部，但是又不想打擾了光。

——要去看光嗎？

——還是不去？

……不行。亮握緊了拳頭。世錦賽前的采訪是什麼樣子，亮不清楚嗎？

别說光了，他自己又有多大的把握，能面對那樣的場合而不露怯？

亮的心中徘徊着這些問題，他的思緒被光占據了，和其他棋士交談都沒有心情。

***

“塔矢君？”

洪秀英、王世振和趙石叫了好幾聲，亮才如夢初醒，連忙擡頭。

“你還好嗎？”洪秀英關切地問。

亮立刻朝他們露出一個禮貌的微笑，掩飾方才的失神。三人便一同在他身旁坐下。

茶室裡，其他地方幾乎都被年長棋士們占據，三個國家裡面的少年小将就在角落裡聚着。

他們來自三個國家，想要聊天，首先要解決的問題就是決定交談的語言。

洪秀英用中文發音總在糾結要用什麼聲調，趙石和王世振用韓語打招呼也不太準，唯獨亮兩種外語都說得不錯。

大家試用不同語言，犯了一些小錯誤，善意地笑了幾聲。

他們對視，最後說：“不如我們用日語吧。”

洪秀英本來就會日語，王世振和趙石今年開始也在學日語——學的原因很簡單，因為佐為出現了。

“謝謝你們了，辛苦你們用日語了。”亮彬彬有禮地說，把對光的擔憂完美地隐藏起來。

“塔矢君，剛才看你心事重重的樣子，是不太舒服嗎？”洪秀英問。

“我……”亮不可能對外人明說自己在想着光，“可能最近都在做接待的工作，有點累了吧。”

“你們是東道主，是挺累的。”趙石說。趙石比起多年前長高了很多。

沒坐到棋盤前，少年人之間的氣氛還算正常。

王世振四處看看：“進藤這個新任棋聖，是日本隊選手吧？他變強了很多，今天沒見到他？”

王世振擊敗過光，但是他知道，現在再對上光，誰輸誰赢就不一定了。尤其光現在成為了新任棋聖，王世振内心把光視為必須要超越的對手。

亮的心髒重重地跳了一下，說：”進藤在接受采訪……”然後亮下意識把話題岔開，不讓自己再想着光了，“你們剛到日本，有什麼需要幫忙的嗎？”

“還好，就是日比谷公園太大了，樹林太多，我們走進去，都迷路了。”趙石率真地說。王世振和洪秀英也連連點頭。

“日比谷公園不好走，我也不太認識路。”亮承認道，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後來有了酒店給的地圖，就好很多。我給你們去領地圖吧。”

“謝謝塔矢君！”王世振和趙石都說。

***

亮立即去前台拿地圖去了，王世振和趙石都望着他的背影。

王世振若有所思：“還沒和塔矢亮下過，以前隻覺得賽場上的他看起來冷酷，沒想到過了幾年，他變得這麼文靜。”

“塔矢君在棋盤上可厲害了，陸力經常擺塔矢君的棋譜。”趙石說。

“我看塔矢和永夏下過幾局熱身的棋，塔矢君在棋盤上非常狠，他們不相上下……”洪秀英也敬畏地說。

小将們議論着亮，就在這時，看到亮在前台，接了一個電話。

亮接過話筒的手微微一僵，然後整個人像被電擊一樣。方才還很沉穩的臉色此刻全變了，方寸大亂。

洪秀英、王世振他們都很驚奇，不知道亮突然怎麼了。

剛才，亮還一副很得體的樣子，現在怎麼就失态了？

亮匆匆折返，将地圖塞到幾人手中，一把抓起搭在椅背上的外套，頭也不回地朝外沖去。

“塔矢君！”洪秀英叫住他。直覺告訴洪秀英，是進藤光，“進藤，他發生什麼事了嗎？”

“進藤？”王世振問。

亮急切道：“進藤在被外國記者刁難，完全沒辦法應對，古濑村先生叫日本隊派一個代表棋士過去幫忙，我過去好了。”

亮語速飛快。王世振和趙石都沒聽懂，就隻從亮的反應得知光出事了，感覺很嚴重的樣子！

洪秀英聽到光有麻煩，哪還忍得住：“我也去！”跟着亮跑過去了。

“等一下，進藤出意外了？”王世振和趙石都不是袖手旁觀的人。他們雖然和光交情不深，但是不想看到其他國家隊棋士出狀況。更何況他們都期待着和光下棋。出于熱心和沖動，兩人都站了起來，“我們也去幫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