芍華:“雖然不是一個爹,但真真是一個媽生的。我是庶出,最是不愛正經,您看看蓮華,那性格儒不儒氣,哈哈哈哈!最是嫡出氣派了。”
蓮華知道她不是刻薄調侃自己,一向給她寵得沒邊際。
蓮華:“主子,您别聽芍子胡說,我倆雖然不是一個爹,但是是一個爹教大的,沒分那麼些嫡庶,隻是我比她年長一歲罷了,诶,我們倆都是跟主子您一同長大的,您從前最清楚了。”
衍望接了碗,喝了兩勺藥,“可你怎麼像個木芙蓉一樣,全不似她,真是花枝亂顫的芍藥成了精,要把人的魂勾過去了。”
芍華坐到床邊上,“别人的魂我倒是勾了,可主子您的魂可由不得我來勾。要知道從前有多少人家的貴公子美少爺,排着隊夾着塞兒想送進府裡來呢,全是被這邪病給耽誤了。”
衍望喝完了藥,把碗一遞。
“哦?有這麼多人要勾我?憑些什麼呢。”
“憑您是先帝奶奶的九皇女,憑您是尚未婚娶的未來親王,再憑您善待人極好的性子,最最憑的就是您嬌花明珠般的容貌了!”
“這好性子我倒是看見了,不然你們也不會這麼多葷話。皇女親王我在屋内也驗不了。”
芍華一拍大腿:“我還能唬您!是我蒙了,忘了您該把自己也給忘了。現在先讓您瞧瞧,大甯國第一美嬌花!”
言畢,命覓鸢捧了妝台的銅鏡來。
衍望看了鏡中,映出一張「豆蔻容顔傾國色,少女無妝已絕塵」來。
桃腮臉正如羊脂玉,水杏眼好似秋潭水。
眼梢微吊似是鳳來儀,眉如遠山堪憐巘壁絕。
烏發垂腰、指尖削蔥,珠唇染上梅子色、秀鼻天賜嬌俏峰。
神情若喜若嗔、眸光如泣如訴。
正是看怔了自己,一時忘了物我。隻被一陣笑驚醒了。
芍華:“我說主子的模樣是第一美嬌花吧,主子自己都看魔怔了!”
衍望放下了這把帶柄的銅鏡,複又翻看其背面。
粗粗刻了“蟲二”兩個字,另有一白骨骷髅紋樣,銅鏡的邊緣也無甚裝飾花紋。
衍望把鏡子按在被子上,“你唬我。這鏡子這麼粗糙,哪裡是皇女的儀制?更不似親王。”
雖然她不清楚這裡的皇女和親王該用什麼規制的鏡子,但總不該是這樣粗糙的。
“主子,我哪能騙您呢,這鏡子是您自己從外頭帶進來的。您去年往東南邊境聽戲的時候,帶回來的。我還跟您說,這鏡子這麼破,不該您用,可您愛得緊。說這有寓意的,是···是什麼來着??”
芍華回身看向了蓮華,使勁晃着她的手腕,每到這文化事業上,就指不上芍華。
蓮華:“您說,蟲二是無邊風月,您往邊境聽得那個戲,叫《蟲二寶鑒》,您還說上次戲沒看完,後面的回目書生還沒寫完,要等一陣子再去聽呢。”
衍望端詳着兩人,确認沒有擠眉弄眼。
“你們兩個又編排騙我。”
蓮華:“我的奶奶,我哪裡敢騙您,這屋子裡也就這麼一個粗鄙玩意兒了,單被您挑出來。您看看這屋裡其他的陳設,哪個不珍稀,哪個不貴重!”
衍望看了四周,倒是精緻稀有的一排氣象。單單這個鸾鳳和鳴的床就奇了。
衍望倒也不是不信自己位份尊貴,隻是尊貴與尊貴也不同。商賈之家、王府侯女,她倒還真分不清,誰知道這鸾鳳和鳴是婚娶時候備下的,還是王府的規格。
衍望:“那你說說,這座鸾鳳和鳴的床,是我婚娶的,還是皇女專用的?”
蓮華:“原該是婚娶用的,修建這唐王府時,皇上給您一早備下了,這鸾與鳳本來是皇家才能用的紋樣,若是民間想用這鸾鳥做衣服紋樣,必須付了‘舍利’才行。這鳳凰紋樣卻是百姓如何都不能用。但是婚娶時候的床、婚服卻是能用龍鳳凰鸾的。皇上用這個床,自然是想您早早招攬個好夫婿了,原本是有很多高門家的來說親事,從皇上那勸、從别的王姑姑那走門路,但是您這一病就給耽誤了。”
衍望:“什麼是‘舍利’?”。
蓮華:“就是納牛、駱駝七十頭,良馬一百匹,取了名目,曰‘舍利’。”
衍望:“百金之物,隻為換得鸾鳥紋樣?”
芍華:“女兒家愛美的,什麼割舍不下,一件衣服儀制堪比王侯,自然有人大把買了去,穿上衣服,就能騙自己是王了。”
衍望不禁笑,她睜了眼睛便有這些,自然想象不到,為什麼有人豪擲百金趨之若鹜。
衍望:“那,你們還是沒說清楚,這裡如何是個王府、我怎麼就是唐王府的主人?我瞧着,裡面那張床就挺普通的,盡是莓果桃李紋樣。(沒果逃離也)像是個孩子用的。”
芍華:“主子,那是您小時候用的,從宮中挪入府裡的時候怕您認床怕生,皇上特意命挪出來的。這紋樣是您父親、先帝的楚傧挑選的,可惜楚夫人走的早,您不過五六歲時候便沒了。夫人沒了時,您時常哭鬧,隻在這床上時,能安穩甜睡些。”
蓮華捅咕了捅咕芍華,意思教她别再說傷心事了。
衍望倒是聽得很有興緻。
衍望:“你别咕哝她,我正想聽呢。”
蓮華芍華面面一觑。
“我父親姓楚?”
芍華咽了口水。
“您父親原不姓楚,是追封的楚太傧。楚傧夫人姓葉,名喚葉棠雲,和您皇帝姐姐的父親一個姓,是親兄弟,所以您模樣是和皇上最相的,皇上也最寵愛您,皇上登基時候,您還小呢,在宮裡養了幾年才搬出來。皇上一登基,就吩咐建了王府,舍不得您去封地,才在京都繁華裡、皇城根底下建了王府。
别看先帝訂下來無功績不能封親王的令,皇上那是鐵定要封您為親王的,您雖現在隻是縣王,可這王府一早是按照親王府規格造的。可見皇上是真真疼愛您。這王府初建造時,并無名兒,是您封号沒定下來的緣故。正如您的名諱,也是定了好幾輪兒才定下來的。
原本想在“瑾”、“瑜”二字裡面定,因着您府中東西廂房有謹門愚門,後禮部又獻了“瑞”、“祥”二字,上頭都不滿意。後來還是您自己給自己賜了封号。”
衍望:“我?”
芍華:“是了!天底下誰不知,九皇女自幼最愛粉色。先帝問您為什麼喜歡這樣豔俗驕矜的顔色,您說‘自古朱紅色是勇毅顔色,這粉緣為淡紅,是少年的勇氣。’上大喜,遂賜之。修葺王府時候,皇上指明了,要在您居所的殿中,修上一宇碧玺粉琉璃瓦的屋宇,室内所陳,皆取白、粉、金顔色,碧色輔之。忙壞了淄博的琉璃工匠,更兼耗費了萬金的碧玺珠翠,這才制成了這座粉宮殿,這琉璃粉碧玺粉好似糖丸一般的透亮清脆,遠遠看上去,活生生是一座「糖粉宮」啊!這叫慣了糖粉親王,您自然就是唐王啦!”作嬉笑一團。
衍望一大驚:“什麼?!”
猛地掀了錦被未着鞋履跑出去,站在延壽殿的庭中,向後一轉身兒,但見:
亭台螭吻芍藥光,瓦礫碧玺菡萏堂。
霞光縷染殿頭浸,晴雲嫣粉映成霜。
琉璃憑添紅袖香,珠玉喜結燕子梁。
珊瑚鑲嵌鸑鷟殿,瓊瑤環配琥珀窗。
真個是人皇借來玉皇殿、瑤珠托進瑤池鄉,好一個琳琅光華、妃色帝家!
衍望一時看呆了,怔怔折服。忽而聽見丫鬟們喚着穿鞋,她方才擡腳,着上了木屐。
衍望:“這···這就是糖粉宮?”
蓮華:“主子,這春日裡猶發涼。您萬千不能光腳出來啊。”
芍華:“怎麼樣,這坊間人人傳頌的糖粉宮果然不一般吧,奶奶自己都看呆了。”
衍望:“人人都知道?”
芍華:“是了!坊間還有句詩呢,叫什麼,「向是漫天煙霞色,背座糖粉琉璃宮。」大甯國哪有不知道的呢?”
蓮華從覓鸢手中把披風接過來,給衍望披了,領子系上花結。
蓮華:“隻是主子,這糖粉宮,是您這三進院子的總稱,獨獨這一座殿有粉霜琉璃瓦,您自己給這殿題了名兒,作「延壽殿」。也是您自東南聽戲回來取的,說是效法戲文裡起的。”
衍望左右看了看,左右各有廂房,可甚是奇怪。東廂房門臉用碧青玉石裝點。西廂房則是粗鄙的榆木門。東廂房門楣上牌匾,寫了謹門,西廂房門楣上則是愚門二字。
衍望:“怎麼是這麼兩個字,晦氣得很。”
芍華:“哎,我就說嘛,這兩個字早就該改,哪個老學究起的名,真晦氣!”
蓮華:“主子,換不得,這是宰相大人親取的名。是懷瑾握瑜的美好寓意。”
芍華:“哪裡美好了?!我就說難聽!從前主子性格軟也就罷了,今朝主子親自說的晦氣,要換了,誰敢言語?宰相題的,她怎麼不自己晦氣去!”
衍望點點頭,“是了,我自己的府,我還做不了主?趕緊把愚字拆了,換成歡愉的愉。珠玉寶石,哪有開心來的重要呢。再把榆木門也砸了,換成和東廂房一樣的來。若是問起,就說我發瘋把門砸了。”
蓮華為難地低頭應着,芍華雀躍萬份,攥着衍望的手進了延壽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