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回:離殿逃宮夜宿長春院,花街柳巷尋父不夜城。(中)
衡雲:“貞元中,有張生者,性溫茂,美風容,内秉堅孤,非禮不可入。···終不能亂。以是年二十三,未嘗近女色。知者诘之,謝而言曰:‘登徒子非好色者,是有兇行;”。
衍望:“二十三歲都不近女色嗎,是不喜歡女人還是貧窮還是真的高潔呢?”
衡雲:“你且往下聽呢。‘餘真好色者,而适不我值。何以言之?大凡物之尤者,未嘗不留連于心,是知其非忘情者也。’诘者識之。”
衍望:“他說他喜歡尤物,未必是男尤物還是女尤物呢。他留連于心,卻不施與行為,焉知是無才無德無貌之故。”
衡雲:“你倒是小小年紀就懂男人。”
衍望:“不過是人性如此,士大夫說忠心耿耿不圖名位,那也反叛者不少,古今得印者未發迹時莫不如是。”
衡雲:“看來你家學問教的好,夫子的酸話都記住了。”
衍望撇撇嘴,笑了笑。
衡雲看見她的眼睛彎彎似月,仿佛夜裡的一道光束,要将自己渡過去一般。
衡雲:“無幾何,張生遊于蒲。蒲之東十餘裡,有僧舍曰普救寺,張生寓焉。···吏護之,遂不及于難。”
衍望:“這就寫到心中的尤物了?”
衡雲:“你倒是機敏,仿佛會寫書似的。”
衍望:“窮苦書生貪慕貴小姐,莫不如是。”
衡雲:“十餘日,廉使杜确将天子命以總戎節。···以鄭之抑而見也,凝睇怨絕,若不勝其體者。問其年紀,鄭曰:‘今天子甲子歲之七月,終于貞元庚辰,生年十七矣。’張生稍以詞導之,不對。終席而罷。”
衍望:“完了完了,真是要上演英雄救美了,給美人一個崇拜自己的由頭,無财無官,要空手套小姐了。又問了年庚,怕是要合一合八字了!”
衡雲:“你倒是很懂行,來日婚娶六禮,便自己拿捏,不必委于他人了?——張自是惑之,···然而善屬文,往往沉吟章句,怨慕者久之。君試為喻情詩以亂之。···張大喜,立綴《春詞》二首以授之。···其詞曰:待月西廂下,迎風戶半開。拂牆花影動,疑是玉人來。”
衍望:“春詞呢?”
衡雲:“書中并未寫明。”
衍望:“不知是寫的太過露骨被後人删去,還是斯人不會自己寫了?”
衡雲:“露骨?那你覺得你進來時,院子門口唱的曲詞如何?”
衍望:“嗯?我沒聽清啊?是甚麼名句?難道是這書中的《春詞》?”
衡雲掩着嘴一笑,“雖不是,但也差不多了。你都沒聽懂門口的《長春情》,如何能看懂張生的《春詞》呢?”
衍望不解,“你就是欺我不知,等我到了你這年歲也會知曉的。不對,那個張生,那個莺莺···要弄些什麼花影?莫不是兩首《春詞》,就開了莺莺的心扉?”
衡雲:“什麼花影,你就算是見了也是不懂,不如不知。”
衍望:“你是會做文章的,欺負我見識少。怎的不如跟我回家,我家裡的教書女郎可煩悶呢,我聽了天天嫌棄自己命長,怎不登時死去,省得這竹簡蚱蜢聒噪。”
衡雲拿書掩着大笑起來,“你這嬌小姐,頗是纨绔姿色,生的玉面冰清,心裡卻是黑心罵書生的,哈哈哈。”
衍望:“我罵的是四書五經,怎的扯上讀書人?那些科舉的,還不是讀了四書五經也黑着心肝,貪酷舞弊、搜刮民脂、尋花問柳、淫人子弟什麼都做。”
衡雲:“你家裡自是需要你去建功立業的,不讀四書,就是要上馬了?”
衍望眼裡沒了光彩,“父母亡故,我心中已然是沒家了,這不是出來四海為家嗎?”
衡雲:“明日又要上哪兒家去?”
衍望登時一雙兔子眼,“我可要賴着不走,你隻管要門口黑心老公公開價是了,哪日你答應跟我搬出去才行!”
衡雲淡漠笑笑,并不答話,緣是聽得多了,便也不敢入耳堕心了。
衡雲:“···誠欲寝其詞,則保人之奸···猶懼兄之見難,是用鄙靡之詞,以求其必至。非禮之動,能不愧心?特願以禮自持,毋及于亂!’言畢,翻然而逝。張自失者久之。”
衍望:“淫逸之詞···鄙靡之詞···毋及于亂······?”
衡雲:“聽懂了?”
衍望:“不明白,撺掇一番玉人,隻為了罵他一頓嗎?”
衡雲:“莺莺心裡怎麼想,小姐不知道?”
衍望:“不知道、不明白,這張生有什麼好,罵他一頓不是還要再見他一面嗎?若是我,不喜歡的男人,甯願不要再看一眼。”
衡雲:“所以說,小姐年歲還小,還不知紅鸾心動。”
“張生臨軒獨寝··則紅娘斂衾攜枕而至。··紅娘捧莺莺而至至,則嬌羞融冶,力不能運支體,曩時端莊,不複同矣。···斜月晶瑩,幽輝半床。···紅娘促去。崔莺莺嬌啼宛轉,紅娘又捧之而去,終夕無一言。”
衍望:“不對——不對不對。”
衡雲:“怎了不對?”
衍望:“嗯···感覺不對,仿佛少點什麼。”
衡雲鈴铛似的笑着,姑娘天賦,竟被斷出來了:“···張生賦《會真詩》三十韻,···自是複容之,朝隐而出,暮隐而入,同安于襄所謂西廂者,幾一月矣。”
衍望:“安于????安于???”。她隐隐約約覺得好像有點什麼意思,但是又不太确定。
衡雲:“嗯。”
衍望:“是那個安于???”
衡雲:“白姑娘好才學。”
衍望:“怎了剛才還罵,這就安寝在一處了?是張生發了夢,還是莺莺中了邪??”
衡雲:“兩下裡有情,怎麼不宿在一處?紅绡帳底、鴛鴦翻浪。世人皆知,隻瞞了你這小女兒罷了。”說着,拿書輕輕砸着她的額頭。
衡雲:“···将行之再夕,不可複見,而張生遂西下。”
衍望:“這就西下了??這就走啦??這男人怎麼初次見了心動之人就能立刻放下西去?就是唐玄奘取經也沒這麼動身這麼快啊?!況且,都安寝了,還能放下莺莺走人??”
衡雲:“鴛鴦交頸自有散時,紅绡帳暖非比月老絲線,哪裡合了帳就是終生了。”說着,又想起來自己。
衍望将眼睛瞪得溜溜圓,直想把張生抓來啐一口。
衡雲:“數月,複遊于蒲,會于崔莺莺又累月。”
衍望:“都這樣了,怎麼崔莺莺還能見他?青春心境不值錢嗎?”
衡雲:“沉淪情網,哪裡能輕易拔出來呢?”
衍望:“我看張生應該沉淪法網。”
衡雲:“崔莺莺善屬文。求索再三,終不可見。······求之,則終不複鼓矣。以是愈惑之。”
衍望:“莫非是覺得,張生不配她的詞工?不配她付出琴技?還是和張生隻想做露水情人,不想詩詞屬文相合?”
衡雲:“張生俄以文調及期,又當西去。”
衍望一拍床,:“這狗男人,又走了!駕鶴西去吧他!靈山缺了他不能周轉了?!!”
衡雲:“···‘始亂之,終棄之,·······投琴,泣下流連,趨歸鄭所,遂不複至。明旦而張行。”
衍望:“這個始亂終棄的狗東西!這崔莺莺怎的這般退讓膽怯,若是我們溪族女兒,定要大刀闊斧地把那犢子的心腸絞殺出來!看看是不是黑了心肝、哭了斷腸!”
衡雲:“妙贊白姑娘好武藝,這般烈性,府上的公子們可要享福了。”
衍望:“君說思我斷腸,我當然要把他腸子掏出來親眼看看,否則怎麼相信呢??”
衡雲低了眼神,不大高興。思慮到她沒否認府上有公子,既低落,又想笑自己傻。
衍望:“怎麼的?難道我說的不對?這合衣無情的東西,我不光拔他心腸,還要踢翻了他家的香火祠堂,省得這般家風流通于世、傳遞次代。”
衡雲:“明年,文戰不勝,張生遂止于京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