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三)
籌備的那出戲文已經改了幾遍稿子,這稿子是衍望和宋玉撒若一起寫的。買的戲班子也在京城西安置了一陣子。定了稿子,又排練了幾遍。這些日子裡,衍望白日裡便和宋玉撒若去戲班子看她們排演,挑出些不妥當、不夠出彩的地方修改。有時候也悄悄帶辜青林出府看戲,想聽聽他專業的意見。
每每到了日暮西山時,便擡腳去了莳花館。
她喜歡看春行君。
她喜歡看那張那麼像衡雲的臉。
她迷暈了春倌兒第二天,就在紅老闆面前砸下了一箱銀子。
她要包了他一個月的夕夜。
春行君和紅老闆自然百般開心。不僅僅為銀子。
唐王與宰相獨女在一個窯子裡鬥上的事情傳開了。有人說是二人一向不睦,也有人說是喝多了争搶小倌兒。還有人說,是唐王長大了喜愛權柄,所以和工部侍娘敵對。
紅老闆把二人填的《六麼令》找人寫了,挂在大堂内。閻岱姬一向是愛真【漂】,所以莳花館這種窯子樂坊二合一的風雅場所她少來。這阙詞被紅老闆挂在牆上她也不知道。這首詞,不僅僅在花柳街被人圍觀。
因這首詞寫的是京中新修建的坤元觀,所以很多信奉玄學的百姓,更将這首詞抄來,刻在無事牌項墜上。坤元觀也有唱誦經文的班子,被香客點了名字來彈誦這阙詞。
而她二人争搶的小倌兒是誰,也為人熱議。
莳花館的紅老闆更借機造勢,她明白此時的春行君花期不會長了。縱使他依舊那般美貌,且是衆多男子鬥無法比拟的美貌。但人終究會老,即使皮囊不老,男人的腰肢也會有不靈活的一天。春行君雖然不接那種客,可今年開春時,早就談好了。他也要二十四了,這個年紀不能再做彈唱倌兒了。要麼,被人買走,要麼就要出賣身的台。要麼退居二線,做帶教小倌兒的公公。紅老闆許他這一年抓緊确認好出路。這個年紀,再帶着朱砂紅腕子賣笑,就沒有女人信了。
從前,你歌舞奇絕,再加上幹淨的出身,自然女人們趨之若鹜想豪擲千金與你飲酒說笑。到了歲數,再做這一出,誰會買賬呢。
紅老闆訓練下一批四時美人已經有幾年了,小哥兒們都是幾歲時候買進來的。而今都是十五六歲的年紀。這時候推出來正好。夏天時候,人的衣衫更薄些,情思更濃。紅老闆下了請帖,邀請唐王來推花宴。卻被唐王拒絕了幾次。她對這種地方的男人本無興趣。若是沒有春行君,這地界她也不會再來。
“娘娘想什麼呢?”他又抱了琵琶來,筳笙已經沏好了茶,又有各色果品點心,奉在唐王面前。
衍望坐在貴傧塌上,手裡捏了一塊點心細看。
如今是六月下旬。想來,和衡雲别過已經快兩年了。相識兩年,别過兩年。原來人的感情是這樣的。人人都說日久生情。可真的經曆了才知道。喜歡就是喜歡,第一眼就能發現那人的與衆不同。不喜歡就是不喜歡,哪怕天天待在一起也是不喜歡。
和衡雲雖然相處短暫,可絲絲縷縷的記憶卻深深刻在自己的心上。
若是真的喜歡,一面已是生生世世的烙印。
記得那時候,是七夕前後。衡雲才會有那些七夕果子給自己。而這還沒到七月,春行君便給自己這些,他·····
“那一次為娘娘彈的《六麼令》,雖是我的擅長。卻不是我的心頭好。今兒給娘娘彈一曲《幽蘭操》好不好?”
他坐在凳子上,與她對面而坐。
唐王斜斜半倚半靠在卧榻上,一條腿支起來,一條腿放平,胳膊就自然搭在那條支起來的腿上。看起來不羁又風流。
“我想聽《聲聲慢》。”
“《聲聲慢》···不是我擅長的曲子呢。不過娘娘若是喜歡,奴可以學。”
他攏了攏自己瀑布般的頭發。今日他沒有上妝,也沒戴滿頭的珠翠,人看起來憔悴了一些。不似平日裡那麼豔麗,有一種惹人憐愛的感覺。
“你怎麼看起來臉色不好?”
他摸了摸自己的臉頰,“哦···是昨夜,娘娘走後,我又被紅老闆叫去,給新來的弟弟們說規矩,教授跳舞的技法。沒休息好,教娘娘笑話了。”
衍望仔細看着他的模樣,他越是如此面色蒼白,不簪珠花,就越像衡雲。
“紅老闆很想請娘娘去推花宴呢。娘娘···願意賞臉麼。”
“彈琴吧。”
這話,她沒接。春行君卻高興得緊。她不去,才說明她對那些青嫩的弟弟們沒有興趣。那一夜他在一樓獻舞時,一擡眼便看見了她。都怪她那麼顯眼,人群中站了她,沒有人不會看她的。不隻是那樣好的容貌,還有她冷清的眼神,驕傲的風骨。仿佛對周遭的人與事很是不屑一樣。
這麼多年裡,沒有女人見了他不心動的。
他太想以身相許。想被她買走,買回她家去。他想搏一搏,賭這個小姐一定回喜歡自己,賭她想把自己金屋藏嬌地買回去。他不用猜就知道,能在這地方的小姐,一定是有些家境的。所以,才會大着膽子用迷香算計她。自己在這種地方,見過那麼多女人,還是第一次這麼傾心不已。
可她···她卻看着自己的臉,喚着另一個男子的名字。
衡雲,自己對這個名字很耳熟呢。
那麼多恩客都說自己和他長得很像,年歲也像。不過,沒有人知道自己和那個衡雲其實是同歲呢。真是太巧了。當初自己逃難逃到這裡,刻意隐瞞了歲數。沒有人知道自己真實的身份,真實的年紀。
所以那一日才乖滑地騙她,說自己真的姓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