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人喜滋滋準備回程,身後通道傳來一絲異動,衆人拔劍望去,隻見一人拎着把黑漆漆的長劍走出,身形搖搖晃晃,血肉糢糊。
一時皆不敢認,啞聲良久,才驚覺這人居然是謝微雲!
他沒死。
他竟沒死!
十二人目瞪口呆,震驚到喉嚨發不出一絲聲音,各個在心裡罵爹罵娘,怪胎,果然是怪胎。
罵完内心深處忽地湧起一陣恐懼,空氣中有股濃濃的威懾力,強勁如煞火。
不知為何,他們隻有一個念頭:逃。
似乎有所預感,十二峰辯解道——
“你别過來!”
“你不是沒死嗎!”
“反正活下來了,何必呢。”
“我們又不欠你的……”
謝微雲低頭,發絲散開,拖着劍走來,肩背松垮,雙手自然垂落,少年之意消失得無影無蹤。
沿途滑出一條扭曲的黑線,十二峰來不及轉身,忘歸劍脫掌飛出,如閃電般在十二人中穿梭。
轉瞬之間,十二人齊聲嗚咽,疼得在地上打滾,血流了一地,詛咒辱罵聲如箭刺來。
謝微雲沒理。
他繼續往前走,走很慢,忘歸劍染了同門的血,帶不回去了,隻能留在太幽墟境内,成為一把邪器。
沒了劍,也沒了靈力,他無法禦劍,漫無目的沿着山路下山,從白日走到暮色四起。
黃昏時刻,他經過一個村莊。
村口有個阿婆,拄着拐杖站在路邊,白發蒼蒼,一身樸素,雙目早已昏花,偏偏一眼就瞧見了從山上下來的少年。
太陽沒落山之際,就注意到他了,等了許久,才等到他走近。
隔着一段距離,拐杖駐地哒哒響,阿婆步履蹒跚,卻比少年步子快。
她不忍心看,卻還是将少年從頭到尾掃了一遍,拐杖重重捶地,苦歎一聲:“可憐呐,孩子。”
從山上下來的,一般是平亂的修士,但年紀如此小,且模樣這般慘的,她頭一遭見。
灰白的眼珠早已無法清晰視物,可仍是能看清少年身上觸目驚心的傷口。
被煞火燒了,又被什麼怪物啃咬了,東一個窟窿眼西一處裂痕,還滲着血,看得直叫人掉眼淚。
少年面容輪廓青澀,才看出這娃娃年齡小,悶着頭走路,一聲不吭,指不定多疼。
誰看了不得歎息一聲:可憐啊。
傳言鳳凰曆經烈火焚燒的煎熬,可涅槃重生,但煞火多難熬,□□與靈魂一次次撕碎重組又有多難熬。
謝微雲親身體驗過。
他不是鳳凰。
他墜魔了。
聞不慣人間的氣息,沾不了人氣,看見什麼,就想摧毀什麼,比如這個村莊,體内奔流不息的煞火隻想一把火燒掉。
忽然,面前端來一隻缺了一角的瓷碗,碗沿扣着幾根手指,粗糙、爬滿皺紋,手指微微顫抖,滿滿當當的一碗水溢出來一點。
他想把礙事的人推開,那人不知死活,甚至走近一小步,破碗幾乎怼上他開裂淌血的雙唇。
還未動作,一道蒼老的聲音響在耳邊:“喝一口吧,孩子。”
這是村頭井裡剛打上來的泉水,很涼,不會再燙着他。
“……”
謝微雲凝滞一瞬,緩慢擡眸睨了一眼。
自打記事起,他從來不是誰口中的孩子,從未體驗過親情。
這是第一次,在一個素不相識、七老八十的阿婆身上,有了不一樣的感受。
他沒有喝那碗水。
也沒有滅掉燈火通明的村落。
他回了七曜宗,背負一身罵名,什麼也不反駁,照單全收,然後成了衆人口中的廢人。
無人知曉,他是如何在太幽墟中熬過七日七夜,仙骨、靈血焚燒殆盡,無法呼吸,盡是絕路……
如今。
這片煞火燃燒的霧林,雖遠無法與太幽墟那日相提并論,但足夠令他失去理智,陷入瘋狂。
像囚在一片絕境,無止境下墜。
“謝微雲。”
朦胧中似乎有人在喚他,他不确定,雙頰被一雙手捧起,他睜開眼,卻什麼也瞧不見,隻有滿目烈火。
随即唇瓣貼上一片冰涼,有人吹了一口氣,霎時一股徹骨的涼意流遍全身,将他從窒息的泥沼中拉出。
如此強大的法術,似乎叫作:渡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