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片簌簌作響,林間有隼似的影子掠過。
它在林木間一折身,輕巧地選了個隐蔽處落下來。
是個年輕男人。
那是張端正得稱得上漂亮的臉,飛眉,一邊眉角有道細小的傷疤,讓這張臉帶上了點武人的肅殺氣。眼睛的顔色卻柔和,是松脂一樣很淡的珀色。
他穿绀青翻領胡服,戴護腕,腰上束的是鐵扣頭的繩子,沒系蹀躞帶,穿的靴子大概處理過鞋底,走在林間一點聲音也無。一眼看過去這人不像官,不像民,不像賊,不像捕,站在林間怎麼看怎麼透着股古怪勁。
他無聲無息地靠近了一塊山石,側過身順着它的邊緣看下面停駐的馬車,擡手比量了一下它與山道邊沿的距離。
好,白幹了,這孩子沒死。韓盧想。
他從京中出發,早十天到绛山,查清了那位皇女的身邊的情況。她沒有護衛,也沒人盯着,好像一隻被丢在空巢裡的雛鳥,抵擋不住頭頂鷹隼的窺伺。
要她消失很容易,甚至不必見血。
他翻進夥房,給她的晚食裡放了藥,分量足夠令一個成人速死。在那個小沙彌晚上來收餐具之前,他進屋看過情況。那時她躺在床上,已經沒了氣息,脈也不跳,應該是已經死透了。
現在為何卻好端端坐在車上,像個沒事人一樣?
上面的人沒對韓盧說過安排了替身,他這次的任務就是讓皇女死在入京前。她還活着,他就隻能繼續殺。
這一片山路不好走,前面的路叫朽木擋住了。底下的人停了車清理前路,馬車夫離了前室去活動手腳,馬的辔頭卻還戴着沒摘下來。韓盧又比量一遍馬車與路邊懸崖的距離,摘下随身的弩。
他瞄準正低頭尋草的馬。
砰!
第一支弩/箭直直紮進馬背上,拉車的馬銳嘶一聲,撂着蹶子沖進還在清理朽木的人群中。下車打水的女使驚叫起來,跑向車廂想要拉出還在車裡的皇女。
“來人!來人啊!馬驚了!”
馬前的人沖過來拽住馬缰,弩同時瞄向那人的頭。砰!一叢粉色的血花随着第二支弩/箭穿入顱骨炸開,那伸手拉缰繩的車夫直直倒地,驚馬踏過去,拉着被系在馬上的車廂墜下崖。
“殿下!”
“快來人!馬車墜崖了!”
韓盧松開弩,擦擦弦頭挂回原處,向着底下的煙塵和血腥氣望了一眼,退入林間。
和馬車一起墜崖,她再怎麼命大都不該還能逃過一劫。不過既然事情生出變故,他還得去再确認一眼屍體。
馬車墜落的懸崖直上直下,下面是一片稍緩的林地,韓盧循着散落的碎木和血迹,在一塊凸起的石頭上找到了那匹已經摔斷脖子的馬。
車廂橫在馬屍後面不遠處,半邊車壁已經摔得粉碎,織錦地毯從馬車裡掉出來,沾滿泥土和血。
韓盧拎起毯子看看,那好像是馬的血。
車廂裡沒有那皇女的影子,旁邊也不見屍首,即使是墜落時被甩了出去,附近也該有血迹才對。
他壓了壓跳動的眉頭,隐約覺得這已經不是離奇,而是見鬼。
她到底有幾條命?
沿着馬車摔碎的方向走出去幾步,一條淡紅色的宮縧猛然映入眼中。混着金線打出來的絡子蜿蜿蜒蜒地纏在樹上,好像一條生着金花的蟒。
順着宮縧向上便看到榴花色的裙擺,少女坐在樹枝上,輕輕晃着腳踝,歪頭小動物似地看着他。
“……”
韓盧閉了閉眼睛,垂下頭單膝跪下:“殿下。”
“臣護駕來遲,請您恕罪。”
封赤練沒下來,隻是窸窸窣窣地坐直。韓盧溫馴地低着頭,從懷中取出一枚玉牌雙手舉起。
“臣是京中不良人之首,奉命前來護衛殿下。此行山高水遠,多有宵小之徒,故臣常隐暗處,以防不虞。”
“未想百密一疏,使殿下受驚,臣罪該萬死。請殿下随臣回返,此後路程,臣聽命于殿下。”
日光照亮牌上刻字,是“不良帥韓盧夜行四門不用”。就算是最老到的城門官也查驗不出這牌子的異樣——因為它就是真的。
封赤練低一低頭,看着他手裡的牌子,不知在想些什麼。韓盧還保持着恭敬的跪姿,好像條伏在主人馬蹄邊的獵犬。
他不想直接動手,一是她坐的那樹枝太高,枝葉又密,就算用弩也不一定能夠立刻擊殺。上面的人應該已經開始找了,到時她喊起來驚動了人反而被動。
二是她畢竟年齡不大,又剛剛遭逢變故,不信自己她還有什麼路好走?比她年長的人也難以在這種時刻保持冷靜,他不需要這麼大費周章。
忽然,一陣蛇吐信般輕柔的嘶嘶從他頸後升起,有什麼冰冷的東西勒住了他的咽喉。韓盧一悸,下意識伸手去摸,卻什麼都沒摸到。
就在他放下手的那個瞬間,少女的聲音響了起來。
【有人要殺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