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像在空氣中戳碎一個氣泡,裡面的寂靜立刻彌散開來。
牆那邊當啷響了一聲,然後就沒了聲息。
【怎麼了?昏過去了?死了?死了就隻能陪我了呀?】
聲音落下去,又有微弱的響動起來,好像是坐在地上的人又掙紮着站起身。
“真的嗎?”封辰钰弱聲弱氣地問。她小心地摩挲着牆,像是想找到聲音的源頭。
【是啊,二十五年前,我奉命報送這院落建成所用錢物的文書,卻發現文書中有幾本的印痕對不上,是有人僞造了文書想要貪污。】
【我要上報,被發現了,他們就勒死了我,藏在牆裡,嘻嘻。】
【你再挖一會,說不定就看到我的手了。】
窸窸窣窣的摩挲聲停了,裡面的人靠着牆慢慢坐下,發出一聲沒力氣的歎息。
【不害怕嗎?】
“嗯,”或許是意識到對面可能真是鬼,喪失希望後封辰钰的話開始變得又短又沒力氣,“……不怕,明天,沒人送飯,我就和你一樣了。”
【真可憐,你不是皇女嗎?怎麼會被人關在這個鬼地方餓死?餓死可比我還要慘啊。】
牆裡的皇女苦笑了一聲,笑得像是哽咽。“我好餓,”她又開始呓語,“餓得睡不着,不敢睡。”
【你不要睡,你陪我說說話嘛,我被關在這裡二十多年了,什麼也不知道,好不容易有你這麼個活人,你就可憐可憐我?現在的聖人是哪一位呀?是你母親嗎?她真狠心,把你丢在這裡。】
饑餓帶來的混沌和痛苦拉扯着封辰钰的意識,以至于在聽到這樣輕佻的評判時她也隻是皺了皺眉。母皇已經駕崩了,父君與親姊也被賜死,現在她不知道也不關心皇帝是哪一個,哪一個都沒有差别。
【我想起來了!幾日前我聽人議論過,這一任聖人是從宮外接回來的,比你年紀還小一點。朝臣都不放過她呢,說是要把她過繼給安鄯王,不讓她以皇女身繼位,還沒有登基就這樣被人擺布,說不定再過幾年就遭人藥死了吧?】
牆中鬼魅的聲音仿佛一片輕柔的蛛網,層疊纏繞在牆内虛弱的皇女身上。那聲音忽然攀附上她的耳廓,又輕,又低,又帶着莫名其妙的引誘:【你說,這世上還有沒有人能幫幫這位小皇帝?】
封辰钰的睫毛顫抖着,她想睜開眼睛,眼前卻隻有一團柔軟的光霧,胃裡持續不斷的痛感讓她分不出神來修飾回答,脫口而出的回應帶上些冷淡和尖銳。
“你要知道這些作甚,兩班大臣若是欺負人,定是通過氣的……找站在朝上的幫忙……根本沒有人能幫。”
那繞上來的聲音一點也不在意她的态度:【不找朝堂上的人,又該找誰呢?不立于階前,不是連話都說不上?】
“……那就把不在場的拉上台,把緊緊連在一起的拆碎……”她的聲音有些昏沉含糊,說出來的話卻足以驚動不知情的聽者,“世家……就是這樣的……可是現在沒有這樣的人了。”
【現在沒有了,或許是以前有?】
有沒有這樣一個人,既有對峙群臣的膽識和口才,又有足以在困局中翻盤的智謀?這樣一個人如今身在何方?他本該着紫衣立于玉階之上!
生命力突然回到了封辰钰身上,她努力擡起手,極力向前伸展指尖,像是想抓到空氣中的什麼東西。空曠破敗的庭院忽然變了一副樣子,日光穿過袅袅升起的爐煙,她身前的枯枝野草變作筆墨書卷。老師。在這幻覺裡有一個熟悉的影子浮現出來,封辰钰喃喃地念着,努力想要抓住他的衣袖。
“老師?老師……”
“救救我……救救他啊……”
……
冷宮今夜略顯嘈雜。
負責值守灑掃這一片的宮人夜裡事情不多,除去有被厭棄的君侍受不了這裡的寒冷凄清自盡之外,少有事情能把他們從鋪上喊起來。
可今晚,他們整整齊齊地跪在院子裡。
兩位年輕女史掌燈,照亮站在院中的那位女官。她穿丹色花葉紋的外衣,帶着内宮的印和文書,一看就是大人物身邊出來的顯赫人物。跪在地上的人頭也不敢擡,隻能盯着磚石的裂隙暗暗犯嘀咕。
都說貴人不踏賤地,今天是撞了哪門子邪,這樣大人物身邊的随侍到了這個地方來?
于缜面無表情地睥視了一圈跪着的人:“你們之中,哪些是照料五皇女那個院子的,出來。還有管事的,也一并出來。”
人群中窸窸窣窣地出來四五個人,并着個和于缜差不多年紀的嬷嬷。那嬷嬷眼睛左右轉了一圈,爬起來對她露了個讨好的笑,手往袖子裡一縮,像是想掏什麼東西出來。
于缜冷冷瞥着她,瞥得她悻悻縮回手去,
“近幾日裡,給皇女送過飯的是誰?”
這話一出,站出來的幾個人就開始暗暗交換眼神,知道是怎麼回事了。
五皇女封辰钰父姊作亂賜死,她連坐囚于冷宮思過。先皇一駕崩就沒人理她了,明裡暗裡有些外面的人帶話來,暗示不用好好照顧這位皇女,按冷宮的規矩讓她自生自滅就行。
今天突然有貴人來問這事,定然是這位皇女生命力太頑強礙着人眼了,說來也怪,這幾日都沒人給她送過吃食,她怎麼還在喘氣呢?
幾個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突然有人狠狠搡了站在邊上的哪個小姑娘一把。
“我看見了!”搡她那人叫,“喬雙成給皇女送了一張餅去!是她從火房偷的!”
被搡出來那小姑娘也隻有十六七歲,頭發有點黃,手上有不少繭子。她睜大了一雙眼睛,踉跄着站穩,立刻把頭低下去。
“我沒偷!”
“那你也送了!我見着了!”
于缜往前走了兩步,嚴厲地看着這個年輕的宮人:“擡頭,你送了餅,是不是?”
被叫喬雙成的那宮人嗫嚅了一下,撲地跪下了:“您饒了我吧!……殿下她許久沒吃東西,一直在拍門,我不敢不管她……我就給了一張餅,一張餅而已!”
她身後有竊竊的笑,不知道是哪一個。剛剛推她出來那人和她有點龃龉,其他人就純是看熱鬧。站在一邊的嬷嬷在心裡暗啐一口,不長眼神的東西!自己一條賤命,還顧得上别人了?
她碎步過來,對着于缜笑了笑:“您别動怒,這是我管得不好,叫這麼個晦氣玩意來礙事,我這就叫人打發了她。”
喬雙成跪在地上抖着,捂住嘴不敢出聲,于缜冷冷看一眼那嬷嬷,回頭對着外面的侍衛:“奉六殿下的旨意,後面站着那幾個渎職欺上,意圖謀害皇女的,都拖出去處置了。”
笑聲戛然而止,侍衛魚貫而入,拿住人塞了嘴要拖走的時候,他們才如夢初醒地尖叫起來。
“我們都是按上面意思辦事的,冤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