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面?”于缜冷笑,“天家就是最大的上面,你們惹了六殿下,就該死。”
站在一邊的嬷嬷驚出一身冷汗,不自覺向後退了一步,還沒開口,于缜的眼光就掃過來。
“這個也處置了。”她說。
“等等,住手!我是這宮裡的管事!你是誰,誰給你的權力!”
于缜從袖子裡拿出帕子,擦了擦可能被唾沫噴到的衣袖,一旁的侍衛立刻掰開那嬷嬷的嘴,她慢條斯理把帕子塞進去。
“我是将踐祚的六皇女殿下的女官,這就是殿下的旨意。”
她把還在發愣的喬雙成拉起來,拍了拍她身上的土,在那嬷嬷目眦欲裂的眼神裡把文書給了她。
“好孩子,之後你就是這裡的管事了。”
“你們都給我記好,天家子,落到泥塵裡也比你們的命重百倍千倍,苛待皇女,就是不敬整個皇室!以後誰再有什麼亂七八糟的心思,今天這些人就是下場!”
在外面突兀響起來的悲鳴聲中,懷抱着文書的新任喬管事還在渾身發抖,不知道自己今晚到底怎麼死裡逃生,又怎麼交了好運。
……
尖叫和血腥飄不到屋内。
太醫診過脈,走報過後就到門外候着去了。屋裡的宮人們小心翼翼地把朽了的床帳換掉,抱來柔軟的被褥,好生安置上面還沒醒來的五皇女。
太醫說她脾胃虛弱,饑餓太久,不能倉促吃太多東西,宮人們就忙不疊先煮了蜜米油,喂她吃了半碗。
做這些事的時候,封赤練就站在他們身後看着,像是饒有興趣看人玩耍一樣。但他們知道這位準聖人一點也不像她看起來都那麼人畜無害——
她剛剛下令殺了這裡的管事,還有四五個宮人。
月光冷岑岑的,照在她半張臉上,肌膚像是玉一樣白。這位面容柔美的小聖人眉眼彎彎,眉宇間卻因為陰影而帶了幾分邪性的味道。
沒人敢盯着她的臉看,宮人們忙不疊地收拾完,又忙不疊地領了退下的旨,逃出屋去。
屋裡隻剩下封赤練和床上的封辰钰了。
封赤練走過去,在床邊坐下,低頭打量着床上人的臉。她父親大概是個驚人的美人,這張臉即使因為饑餓而面無血色,嘴唇皲裂,也還能看到明豔的影子。
這是一隻在金籠裡被餓得半死的鹦鹉,已經抓不住用來栖息的橫木,隻能蜷縮在籠底,把頭埋進暗淡的羽毛中。
在她的注視裡,這隻鹦鹉含糊地嗚咽了一陣,睜開眼睛。那雙杏眼空空地盯着房梁,她顫顫伸手在空中抓了兩下,又困惑地放下。
“我死了嗎?”她問。
“差一點,”封赤練說,“差一點沒熬到天亮。”
床上的皇女向着聲音來的方向轉過臉去:“是你?”
“對呀,牆裡的鬼,爬出來了。”
封赤練笑嘻嘻地靠過去,封辰钰迷茫地對着說話聲傳來的地方,好像逐漸反應出了什麼。
“……陛下?”
封赤練把手蓋在她的額頭上:“皇姊。”
封辰钰微微顫了顫,想開口卻沒發出聲音,不知道想謝罪還是想起來行禮。那隻手往下蓋住她眼睛,她就乖乖閉上嘴。
“臣冒犯陛下……”
“皇姊寬心養着吧,”她笑微微地說,“這之後,不會有怠慢的宮人了。”
【我聽到你求我救你,我就救了你。】
兩個聲音微妙的不同,有些地方甚至輕微重疊在一起,封辰钰迷茫地分辨着,慢慢點頭。
“臣謝陛下……”
“還不是陛下,”封赤練說,“還有點麻煩事。你說的那個我或許用得上的人,是誰?”
她挪開手,床上的人睫羽微垂:“是教導臣的皇女師……許衡之。他受了牽連,臣也不知道他如今如何了。”
冷宮雖然艱難,但沒人敢真的對她做什麼。可在牢裡不一樣,一個全須全尾的人進去,能喘着氣出來就已經是好運。
“老師他精于廷辯,長于論禮,陛下……”
這句話沒說完,卻明顯帶了哀求的尾調,封赤練有一搭沒一搭地摸着她散開的頭發,像摸一隻小動物。
封辰钰咬了咬舌頭,蜷縮起來,不再說話。半晌卻還是不甘心一樣摸索着抓住了封赤練的衣袖:“陛下……”
“是屋中沒有點燈嗎?太醫來過嗎?為何……我眼前一片漆黑?”
那雙眼中一點光澤也無,瞳仁可憐地放大着。封赤練松開玩她頭發的手:“啊,因為你求我救你,我就把它拿走做交換了。你也沒說不可以啊。”
封辰钰急促地抽了口氣,伸手摸自己的眼眶,雙眼尚在,但的确一點也看不到。是啊,是啊,她畢竟也是在玉牒上的皇女,宗法中有她繼位的可能。隻有一個瞎子才不可能做皇帝,才真正無害……
在想明白的瞬間,那雙眼睛驟然蒙上一層水霧。她的手指彎曲着,無力地抓住額發。
“眼睛……”
“為什麼……不殺了我以絕後患……”
“為什麼呢?”封赤練散漫地回答。
“因為,你很可愛啊,皇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