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愚不可及,你當這是畫本子麼?能強行帶人走的,自然是有權的……
這竊竊私語逐漸發酵,逐漸膨脹為一股躁動的氣氛。預備着上早朝的官員中有那麼幾個人以目示意,今天早朝非得有一場大彈劾不可。
但要是沒有早朝呢?
等到所有人都穿戴整齊到了宮門口,才有黃門出來傳旨,準聖人今天身體不适,不朝,各位貴人各回各處,各辦各公去吧。
沒得到消息的一頭霧水,得了消息想看熱鬧的頗為遺憾,在佩玉琅琅和竊竊私語聲中,一個身形在階下多站了片刻,才冷哼一聲轉身離開。
她着紫衣,腰佩異獸銜珠的帶鈎,那獸虎身人面長毛,口中珠子是俏色,刻得極逼真。它似乎更應該圍在一位武将腰上,而非一位着朱紫的文臣身上。
更遑論那兇惡的獸也與她面容不襯。
這是一張十分南人相的臉,杏眼,不很高挺的鼻梁,咬着一點笑一樣的唇角,久看才能自眉宇間看到一股倨傲的神氣。而那一點神氣隻要被注意到,就頃刻如劍般斬碎了這張臉的柔和秀美。
她走到中書令身邊,兩張臉就隐隐約約現出幾分相仿來。
杜淩瑤,字越星,杜流舸長女。
“阿母,”她回頭看了一眼緊閉的宮門,“罷朝這事出來,料想昨夜的事情就是梁相令人做的了,如之奈何?”
杜流舸笑了笑,伸手抹了一下女兒臉上緊繃的線條:“如之奈何?有何如之奈何,聖人不朝,做臣子的難道要闖宮門麼?”
杜淩瑤不痛快地出了口氣:“此前聖人請阿母過去,她就謀劃着也去面了聖,不知道對聖人說了什麼,如今竟把她攥在手裡了。今日不先發制人,若是她從許衡之口中問出什麼……啧。”
中書令與女兒一道上了馬車,比起年輕人,年長者總是喜怒不驚的:“她能問出什麼?這許姓子命就如此大?”
杜淩瑤默然不語,轉過味來了。
此前她已經叫人對他用了重刑,又斷了他的腿,讓他再無重回朝堂的可能。人心念一斷,生氣就容易散,如今他就算活着,也隻是個活死人罷了。
她怕的就是刑不上上大夫,他對梁相說起自己的手筆,但如今他已經等同死人,如何能說?
看女兒眉間怒氣略略散了點,應當是想明白了,杜流舸用笏闆敲敲她手背:“許衡之之事不必管他,趁着這一日光景去把内宮那樁事收了尾才是正經。”
母親說的是暗令宮人餓死五皇女的事情,雖然傳出風聲那幾個宮人都被以“玩忽職守”的罪名處死了,但檢查一下有沒有遺漏的線索會牽扯到杜家總是好的。
“兒知道了。”她應一聲,“不過想想,還是可氣,沒将許衡之掩殺牢中……”
“他已經死了。”杜相打斷了女兒,将笏闆收進手裡。
昨夜诏獄一出事,信就傳到了杜流舸這裡,夜闖诏獄沒掀了天還能把人帶走的,多半是四相之一。聶雲間與許衡之是同榜,當初許下獄他也的确從中轉圜過,但直接劫獄不是他的行事方式,連紅就不必說了,唯一有可能的隻有梁知吾。
果不其然,夜半三更,梁知吾的幾個心腹門生悄然去了她府上。
雖然門生去了,但第二天的流言沒壓下來,說明她着力就不在遮掩上,細思許衡之上次受刑已經有兩三日,就算是請名醫養在府裡,也十有八//九要回天乏術,那可能隻有一個——
——許衡之已經是個死人了,至少救回來就已經死了。她捏着這個死人在手裡想震懾自己,或是想僞造證言把刑拷上大夫的水潑向杜家。
不過爾爾,審獨,不過爾爾罷了。
準聖人不适,倒也沒說怎麼個不适法。
不過從绛山到京中山高路遠,突然來個水土不服也是有可能的,就算沒有水土不服,上次讓群臣氣着了突然不想上朝也有可能。總之等呗,誰也不能闖進寝宮把她生拽出來。
好在沒等太久,朝會罷了一天,轉日就照常了。
按道理今天說的還是小陛下找媽媽的議題,但開議之前,忽然就有一位禦史一撩衣擺從人群中出來了。
“微臣有奏。”
“前夜有人夜闖诏獄,劫人犯而去,藐視天威,目無國法,請殿下聖裁。”
封赤練一手撐着額頭,歪頭看着底下那人:“是嗎?有此事嗎?何人如此膽大包天啊。”
……準聖人的聲音有點奇怪,但那禦史沒向心中去。
“梁相當夜持令牌夜聚門生,劫囚車馬似為右相府中所出,臣請徹查此事。”
真奇怪,這明明是件挺嚴重的事情。
為什麼這位準聖人用手捂着額頭,好像是要笑出來了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