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中為封赤練備下新制的獵裝,黑底赤龍紋,日光照在上面有五色的寶光,是尋了孔雀頸上的羽毛摻在金銀線裡繡出來的。她換上衣服,展開手臂給封辰钰看,那雙盲的眼睛看不到任何東西,封辰钰隻能默默地伸手去摸。
“臣不知道,”她說,“或許是好看的 。”
跟在封辰钰身邊的喬雙成就捏一把冷汗,自家主子蔫乎乎的,也不知道為什麼聖人總把她帶在身邊。
雖然朝中大多覺得聖人是被世家學閥把控着的質弱少主,但冷宮這幾件事情下來,她已經看清楚了,聖人是個手段很硬又有些惡劣趣味的人。五殿下這樣半死不活的好話也不會說幾句,連着她也總跟着提心吊膽 。
不過聖人真的很好看!喬雙成又想,而且隐隐約約總覺得她和之前不太一樣了。之前聖人第一次來冷宮的時候,還是有些孩氣的樣子,眉眼間也有些先天不足的怯弱,可如今再看,已經完全不可同日而語。那位少女帝王微卷的發絲下是一雙頗威嚴的眼睛,眉眼豔麗,卻讓人不敢長久注視,佩上天子劍,隐隐有幾分英武在……
封赤練眨了眨眼睛,目光轉向封辰钰旁邊那隻一邊怕到咿咿嗚嗚一邊吸溜口水的兔子。
“皇姊看不見。”她笑笑,“那你來說說,朕好看嗎?”
喬雙成噫了一聲,和站在身邊的主人一樣,傻傻地呆住了。
……
秋狝第一天是圍獵,由侍衛仆從把獵場中的大小獵物都趕出來供貴人們開弓獵殺,再挑揀獵物中珍奇的拿來炫耀或者獻上。
狩獵一般是祭司指揮信徒去幹的活,封赤練作為山神對此興趣缺缺,看出聖人不怎麼想騎馬狩獵,侍臣們也很有用眼力勁地提前設好了遮陽的錦帳,把歌舞餐食安排下去。
一會工夫,出去兜了第一圈的少女少男們就開始騎馬折返,箭術好的馬背上已經挂了大大小小的獵物,旁邊的獵犬口角也餘着血迹。
箭術不好的也有家奴捕來的兔子山雞充數,隻是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怎麼回事,難免被哂笑兩句。
在這群吵吵嚷嚷,互相炫耀的人裡,封赤練看到一個空着手的男人。
他穿着冰裂紋梅的外衫,戴青玉冠,在日光下好像白得要融了一樣。身邊的馬也是淡色,像是一頭鹿一樣溫順地垂着頭。
她把目光投向他,他卻渾然不覺,隻是靜靜注視着自己的掌心。好像手中托着什麼極珍貴的東西。
一息,兩息,十息,那青年突然擡起頭,好像才意識到聖人正注視着自己。他向前幾步跪下,雙手并攏舉過額前。
“臣少府少卿,杜玉頗,參見陛下。”
他的聲音很輕,像一層垂落的紗一樣柔和,在并攏的掌心中窩着一隻白鳥,翅膀上隐隐有些血迹。
“卿免禮,”封赤練擡擡手,杜玉頗就站起來,小心地用衣袖蓋住那隻鳥,對封赤練有些慚愧地笑笑:“臣在樹下拾得這隻鳥兒,想來是被放出的鹞鷹所傷。臣不知它巢在何處,又見它已不能飛,隻好護在手中,未想被陛下看到臣這副徘徊的樣子。”
“卿是因為拾得了一隻鳥兒不便騎馬,所以沒有去狩獵嗎?錯過盛事豈不可惜?”
杜玉頗淺淺笑了一下:“臣弓馬生疏,縱使上場也不過白白讓人哂笑,就這樣在獵場外看看也是好的,何況……”
他彎了彎手指,用拇指輕輕蹭過鳥兒顫抖的喙:“聞其聲不忍食其肉,見其生不忍見其死……臣見毛羽鮮血,總是心有戚戚,故而不喜打獵。家中妹妹弟弟知道臣這副樣子,總笑臣不像是兄長。 ”
他說完這話,凝神看着鳥兒,又稍稍擡眼仰望封赤練,日光照在睫羽上,細細一層銀色的光。封赤練瞟了一眼身邊的随侍,侍從會意,找了個墊着錦緞的小盒,杜玉頗将那鳥兒放進去,輕輕舒了一口氣。
“陛下仁德,定會好好待它。鳥兒不過是凡鳥,今日卻能晉于陛前,為陛下所見。這樣想來,即使是被鹞鷹所傷,也該甘心了。”
“它遇到卿這樣的至純君子獲救才是幸事,”封赤練眯了眯眼睛,語氣有些不明,“來,上前一步。”
杜玉頗依言起身,緩緩走向封赤練,卻被另一道影子打斷。那個身穿缇色外衫,像是一尾皮毛光亮的赤狐一樣的少年從馬上跳下來,帶着一頭白鹿走過來:“臣中書令之子杜煥郎,參見陛下。”
他這麼說着,有點嗔怪有點莫名其妙地瞥了一眼杜玉頗。
“兄長,你怎麼在這,阿母到處找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