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驚動的寒魁馬像崩裂的山石一樣沖過來。
早有人拿着套馬索和火把上前去,然而這些高過人頭的巨獸根本不為所動。它們掀翻沖在前面的人,沉重地噴着氣,直直撞向人群。
一秒,誰的衣袖攏住封赤練,旋身間帶起清淡微苦的氣息。
一秒,忽有白影穿過人群,砰然與驚馬撞在一起。
尖叫的人群散開,封赤練仍舊站在原地。她平淡地看着突然出現的白影撞倒驚馬,驅散馬群,直到那衣袖攏住她時才微微閉了閉眼睛。
她用蛇喝止了韓盧現身,這個沖上來把她擋向一側的不是他。
睜開眼睛,那護住她的手已經松開。
聶雲間後退半步,理好袖子低頭,在她看向他之前就斷絕了所有眼神接觸。剛剛擋住她的手還抓着衣袖 ,好像不得已要去摸炭火一樣。
是他啊。
馬群被驅向另一個方向,護衛們顧不得受傷的同僚,先結結實實在封赤練和官員們周圍圍出了一圈保護圈,這時吓得三魂出竅二魂半的衆人才緩過神來,想起去看看是什麼擋住了驚馬。
那也是一匹馬,一匹白馬。
與林間任何一隻白色動物都不同,它的毛色籠罩着一層銀輝,雙眼的顔色也淡,好像一對瓷珠子嵌在疊起來的绫裡。
那匹白馬抖了抖鬃毛,緩步走向圍得嚴嚴實實的侍衛。他們猶豫地舉起手裡武器,不知道應不應該驅趕這匹神異的動物。
它全然不懼,走進人群中,誰也沒敢真把矛往它身上紮。白馬一直穿過盔甲與刀兵,走到封赤練面前。
它慢慢地跪下,低下那顆沒有一點雜色的頭顱,似身披白衣的仙人自山野走出,匍匐在年輕的帝王腳下。
周遭突然安靜了,靜得能聽到還未被制服的寒魁馬嘶鳴。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地望着眼前的景象,最谄媚的臣子這時候也舌頭打結。
一匹白馬,一匹神仙一樣祥瑞一樣的白馬救下了聖人,又如此恭順而有靈性地臣服于她。而年輕的聖人從驚馬起就沒有露出過一絲慌張與驚恐,她伸手撫摸白馬的額頭,而後擡頭望向衆臣子。
——天命之子!
這個詞同時出現在所有人腦袋裡,什麼樣的人能在未足冠年便處變不驚,面對着嘶鳴的馬群面不改色?是什麼人能被從天而降的異獸所救,這其中幾乎不可能有人為的手筆?
子不語怪力亂神,那是子沒看到怪力亂神!
終于有人反應過來,啊啊地大喊出來。他沒想好詞,但知道這時候應該有個人先出聲,随即有人替他補上了詞:“白澤出于山,獻瑞于聖人!”
白澤!什麼白馬,這就是活脫脫一隻白澤!誰家白馬能這麼通人性,誰家白馬能毫發無傷地撞開發狂的烈馬?
史官搔秃了頭發也編不出來的聖君之兆就在眼前,不編點詞出來都對不起這些年喝的墨水!
就算是梁知吾這樣不喜歡談論鬼神之說的人也變了臉色,其餘所有人都向着聖人湧過去,跪下去,在這一片雜亂中隻有兩個人有些跟不上步調。連紅咬着嘴唇東張西望。不住地抽着冷氣。
這事誰安排的?這不能真是天降異象吧?這大曆朝怎麼出了一個比自己還佞還會讨陛下歡心的人?
她就這麼站着,東看西看着,一眼瞥到同樣神色不對的聶雲間。他面無表情地看着那匹白馬,露出一個近乎冷嘲的表情。
……?這人有病吧。
……
雖然有祥瑞,但驚馬的事情不能輕輕放過。
獻寒魁馬的倒黴蛋在一刻之間從國之功臣變成午門待定,護衛把在場的官員和家眷趕回帳篷與車裡,以防再出變故。刑部和大理寺的人倒不用回去,直接袖子一撸開始加班,誓要查出這事到底是意外還是人為。
随行太醫剛剛從封赤練的帳篷裡出來,聖人身體無恙,甚至沒怎麼受驚吓,隻說自己被太陽照得有點暈,想要休息一會。
他取了安神的香,留下幾個解暑的方子就後退,驚馬沒傷着聖人,但傷着了不少武官,吓着了不少年輕人,醫生們都還有得忙。
封赤練躺在帳篷裡,聽外面的腳步聲逐漸遠去。這個時候所有人都忙且亂,侍衛們也繃緊了神經怕出現騷亂,本應該是護衛最嚴的時候。
但人畢竟隻長了一顆腦袋,兩隻眼睛,在場面上神經繃得緊了,細節裡就難免出錯。
她閉着眼,手蓋在腹上那條織花毯子上假寐,聽輕微的腳步聲從帳篷一側傳來。
走走——停停,然後是猛然一擊和輕輕的呃聲,那個腳步聲的主人無聲無息放倒了一個守衛,擦着其他人的視覺盲區進了帳子。
這裡沒有侍者,也沒有其他随臣,隻有遇到意外後心神不甯的聖人躺在榻上休息。封赤練聽着來人用前腳掌走路,貓一樣靠近她,然後猛然睜開眼睛。
一把彎刀在同時抵上了她的頸子。
“不要叫。”彎刀的主人說。
出乎意料,這聲音還很清澈,像是變聲期結束沒多久。封赤練用手肘支着後背,半起不起地盯着這個膽大包天的刺客,發覺他居然被盯得有些不自在。
“你怎麼看着年紀這麼小,”他咕哝了一句,“你真是皇帝?……别亂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