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官話說得不壞,是“生來不說官話”那種人标準下的不壞,有幾個發音有些生硬,不像北方任何一個地區的口音。
“你要做什麼?”封赤練歪了歪頭,“你要殺皇帝嗎?”
彎刀的主人沉默了幾秒。“你起來。”他說,“我手裡有刀,你要是喊,我們就一命換一命。”
她坐起來,他也跟着轉了個方向,燭光照亮刺客的身形。他身上披着黑色的風帽,黑紗遮面,隻露出一雙眼睛,搖曳的燭火在這雙眼裡跳躍,泛出碧玉一般奇異的綠色。
封赤練坐直了,面色如常地看着他,綠眼睛的刺客小小地歎了一口氣。
“皇帝。”他說,“我要用你換一個人。”
“嗯,”封赤練對他笑笑,“你要換誰?預備怎麼換?外面至少有千數甲士,你想過怎麼脫身嗎?”
“沒想過,”他說,“反正我肯定是要死的。把她換出來就好了。”
“那你應該想想,”少女的聲音輕飄飄的,帶着絲絲縷縷的寒意,“如果你今天在這裡殺了我,不論下一個繼承這個位置的是誰,她都會為我報仇來證明自己的正統。你和你要換的那個人都會死。”
“如果你不殺我,那你覺得我作為皇帝——會忍受這種冒犯而不追究嗎?”
她聽到他發出一聲被惹惱的氣音,那把刀向着她的脖子比畫了一下。
“你們找不到她!”他氣勢洶洶地開口,尾音有些心虛地沉下去,“……肯定找不到。”
“好,就算這樣,”封赤練說,“那總得告訴我吧,你冒天下之大不韪是要救誰?”
刺客沉默的時間比之前更久。“我幹娘,”他說,“她再在牢裡待,就要死了。”
說完這話他伸手去抓她的肩膀,想挾住封赤練把她推出帳篷,她突然從他手下抽身,蛇一樣繞向他身側。
“韓盧,出來。”
刺客的反應不慢,在韓盧箭步出來把他按倒在地之前,他飛快翻身躲過了這一擊。彎刀在室内并不好用,繞在他手裡卻像是一輪滾動的光環。
這刺客大概是練過軟骨之術,纏鬥時滑得像一條泥鳅。可惜對上在不良人裡幹了十來年的老江湖,他還是差了兩分經驗,被擒住手踹跪在地。
他戴的風帽已經在打鬥裡松開,露出的頭發是暖洋洋的棕金色,發絲打着羔羊毛一樣的卷,因為沒好好梳理而有些亂糟糟的。
那張臉明顯不是中原人,甚至和寒魁人都沾不上邊,這一頭卷發,眼睛碧綠的少年有瓷一樣白的皮膚,即使在幽暗的燭火下也生出光來。
韓盧抽出繩子捆住他的手,他很不老實地扭動着想把大拇指繞出繩子。
“老實點。”韓盧說,“會縮骨的我見多了,别逼我把你膀子卸下來。”
少年扭頭咬他,韓盧立刻拽住他左肩往下一按,伴随着骨頭錯位的咔嚓聲,那顆毛茸茸金燦燦的頭顱低下去嗚咽出聲。
“所以不要冒冒失失做事,不然就會是這個結果。”封赤練踱過去蹲下,和他的視線齊平。脫臼的疼痛讓那雙眼睛蒙了些水霧,他咬着嘴唇别過頭去,不看她。
“你剛剛的話還沒有回答完。你幹娘是誰?”封赤練問,“到了劫持皇帝去換她的地步,她現在大概押在京城吧。”
綠眼睛的小卷毛飛快瞥了她一眼,又把眼睛移開。
“你不說也沒關系,幹娘……是女人。我把京中京畿所有女犯讓人審一次,誰養過不是本國的人,誰就是你幹娘。等我找到她,我就……”
“你别!嘶……”他掙紮了一下,随即痛呼出聲,“我讓你抓了,是我運氣不好!不關她的事!你……”
“……有事沖我來。”
“好,”封赤練站起來,“行刺皇帝,視同謀逆,三族連坐皆斬。”
“你殺去吧,”他咕哝了一聲,“反正就我一個人。”
“也對,”封赤練說,“沒有家人是不怕這個,那我也不能拿你怎樣。”
“不過謀逆首惡,怙惡不悛者,淩遲。”
她掰着手指,很少女态地對他數:“一百二十刀,一炷香能割三十刀,也就一個時辰便割完了,到時候天還沒有黑。韓卿,你有做這種事的刀嗎?”
冷着臉站在他身後不動的韓盧微颔首,真從腰上的蹀躞帶解下一卷皮卷子,十幾把小刀被卷在裡面,每一把的形态都稍有不同。
那少年刺客擡頭看了一眼,又把頭低下去。封赤練走過去摸了摸他的臉,這次他很乖地沒有咬人。
“你有什麼話嗎?”她問。
漫長的幾息後,她聽到他有點含糊的聲音。
“……一刀行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