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中國，隻會想起追夫河邊，卷了涼席躺在屋棚下，吹着夏風看星星的夜晚。聽着樹葉摩挲的沙沙聲，蟲子和鳥在林中此起彼伏的叫，哥拿扇子給我扇風，給我講故事.......”
中國好啊，特别好。美麗，繁榮，安全。可是我想回到我的家，回到那些夜晚。
除此之外，我别無所求。
“哥，我可以不出剋耍，我不給家裡添亂，我乖乖的，不惹事，我隻想呆在達班，和你們在一起。”
“不要老想讓我走。”
百靈扭過頭，被月色照亮，長發垂在身側，被月亮渡上銀光，像是神話裡才會出現的場面。黑白分明的眼睛亮晶晶，滿含懇切的看着但拓。
可能是時機太好，光影迷幻，也可能是因為他心裡本身就願意無條件的偏向百靈......總之，那樣一番月下光景，那樣一番真情實意的話，讓但拓想不出任何詞，說不出任何話。他隻靜靜地凝望着月下的百靈，那副樣子太純淨美好，他忍不住的想再貪看幾眼。良久，他伸出手，攬住百靈，把她摟入懷裡。
“不走就不走嘛。”他微微歪頭，臉頰抵住百靈的腦袋，一手輕輕的拍着她，皺了皺眉，像是下了什麼決心，旋即松了眉頭：
“不走也好，達班.......總能護得住你的。但是你得和猜叔好好說，曉得噶？”
但拓語重心長的，好好的勸導她，“莫跟他急，他總是為你好的.......”
百靈聞言卻皺起了眉頭：“他也不是哪樣都對.......”
“咋個不對嘛？猜叔是猜叔，他總有自己的盤算。”
百靈猛地一擡頭，剛要說貌巴哥那事明明姐夫他就有錯，對上但拓毫無防備的雙眼，猛然意識到她這是在戳她哥的心窩子。于是隻好又閉上嘴，悶悶的應了一聲，不再言語。
月光寂寂無聲，從佛堂一邊爬到了另一邊。兩個人就在堂前并坐着，靜靜曬着月光，默契的享受着深夜的時光。
“哥。”百靈突然像是想到了什麼，伸手去翻但拓的手，“我送你那個小招财貓呢？”
“在這呢，一直帶着呢。”但拓伸手亮給她看，左手腕疊戴的手串裡，赫然一個挂着小招财貓的黑色手繩。那是當時在雲南街頭，百靈哭了半天，可算哭夠後，抽抽嗒嗒親手給他套上的。
但拓摸摸那個小挂件，本就是夜市上買來的便宜東西，又經了好幾年跟他在外風吹日曬，早已磨舊。但他還是滿臉懷念的拿着東西當寶貝一樣，畢竟當時細狗可鬧了好一通脾氣，生氣百靈單給他買東西，親表哥倒沒份。
“放心。”但拓拍拍她手，打包票，“哥就是命都不要了都守好它，不能丢。”
“胡扯八道！”百靈一下子卻突然急了眼，語氣急躁，“哥你胡說啥！這個東西哪能有你的命重要！”
“我送這個東西給你，是盼它能帶着我的心意，保佑你平安，不是讓你本末倒置，不愛惜自己的命！”
“好好好，我惜命，一定惜命。”但拓心裡暗悔觸了她逆鱗，一點招沒有，隻能連連道歉，安撫這個急眼的祖宗。
“你惜個屁！”百靈不買賬，當即翻起舊帳，得理不饒人，“你不要以為我不曉得，貌巴哥的事，你在姐夫面前拿了槍就要.......”
她突然梗住了，看着但拓，說不出餘下的話。百靈其實不怎麼愛哭，這一會兒看着但拓，想起當時的場景，一時間眼圈裡開始有淚花打轉，扭過頭去，抽起了鼻子。
但拓心裡咯噔一下，升起幾分愧疚自責，俯身湊近她，輕輕拍拍她的背，哄着人别哭别哭。
百靈一抹眼淚，忍住情緒，扭轉回頭，帶着哭腔的開口：“我不是要和你吵架鬧氣，哥。”
“我隻是想讓你知道，你要是出了事，我要傷心難過死了。你總是這樣，不在乎自己的命.......可是我在乎。”
“答應我，哥，就算是為了我，為了這個世界上在乎你的人，你一定要好好活着。”
但拓一時間不知道自己該說什麼。他總覺得百靈天真單純，可她卻又敏銳聰慧的很。她能一眼看穿他心裡的自暴自棄，拼了命的想把他從泥潭裡往上扯。這種感覺讓但拓有些不知所措。生長在三邊坡，他總要去以命相博，掙一□□路。他從不覺得自己的命值錢。蓦地有人和他說，她在乎，她心疼。就好比給他混沌無序的世界裡點了一盞燈，填的心裡滿滿的，連心髒的跳動都更有力了。
但拓心緒複雜的抿抿嘴，最終揚起一個笑，摸摸百靈的腦袋：
“好，我答應你。”
原來泫然欲泣的女孩終于松了口氣，臉上展露出笑顔。但拓剛安心，又聽到她小聲的嘀咕：
“哥......那你能不能再答應我件事？”
但拓偏頭：“啥子？”
“明天能不能從外面給我帶巧克力回來？”
就這個？
但拓啞然失笑，爽快答應：“好。”
“那能不能再買一份泡魯達？”
“好。”
“其實我還想再要點薯片......”百靈得寸進尺，幹脆掰着手指頭開始數了起來，“還有榴蓮，好久沒吃過榴蓮了......啊啊，還有，酸角片和椰子糖......要不再囤點百香果，泡水喝......”
“好。”
“還有.......”
“我幹脆把集市給你搬回來算咯。”但拓轉過身，玩笑她，捏了捏她鼻尖，“咋個這麼貪心嘛？”
百靈嘿嘿笑笑，讨好的抱住但拓胳膊晃了晃：“這個不要從集市上買......”
但拓好奇：“那是什麼？”
百靈難得的有些不好意思：“想吃哥做的紅糖炖蛋。”
但拓正色，坐直了身體打量她：“咋了？身體咋個不舒服了？”
“沒有。”百靈搖搖頭，讪笑着，“就是嘴饞。”
但拓無奈的笑了出來，又愛又嫌的揉她的腦袋：“好，好，都依你，都依到你。”
說罷，他又長歎了口氣，語氣感慨：“想吃點啥就吃點啥嘛……在家裡，還能自由點。以後嫁了人，就不得能這樣咯……”
百靈不悅地皺起眉，嘟囔着：“哪個要嫁人？我還小呢……”
“哪裡還小呢？和你同歲的女娃娃，娃娃都能打醬油了噶。”但拓捏了捏她的臉頰，細細端量，“早都成大姑娘了嘛。”
“我不要。”百靈鼓鼓腮幫子，又開始賭氣，“我不嫁人。我不要離開達班。”
“又開始說胡話。”但拓無奈，“女娃娃哪有不嫁人的噶？”
“那你娶我。”百靈一轉頭，猛的抛出這一句，直勾勾的盯着但拓的眼睛。
“我？”百靈看到但拓臉上的笑僵了一瞬，不自然的舔了舔唇，眼神輕微遊移，不看向她，“莫要玩笑咯。我是你阿哥。”
“好了嘛，時候不早了。快剋睡。”
百靈正欲開口，卻被但拓突然一句話擋了回去。但拓沒有再給她機會開口，草草起身，擺了擺手，用晚安做借口，草率的結束這個夜晚。百靈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小道盡頭，沉默不言，轉身看向佛像，又看向阿姐的遺像。
沒有關系，沒有關系。姐夫不是總說嗎？事緩則圓。
反正她已經留在達班了，這件事，她有的是時間慢慢來。
她肯定能成功的。
堂外，月光依舊是那樣的皎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