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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一件發生在百靈小時候的事了。
達班來了客人的晚上總是熱鬧非凡。他們的常客無非那兩人——阿明與岩白眉。他們來就會喝酒,也會談事,無事就不會來到達班了。但他們談事總是先吃飽喝足,耍盡興了再下桌去談。在酒桌上,沒人會去壞興緻。
可惜大人的吵吵鬧鬧百靈不懂,她坐在那悶悶不樂的聽着阿明扯着嗓子大喊,無聊的從椅子上秃噜下去又爬上來,再秃噜下去。旁邊的岩白眉突然看到了,他端坐着,從上方睨她一眼,臉上帶着饒有興緻地笑。百靈和他對上了視線,岩白眉的笑讓她感覺到一陣别扭。她在他的注視下老老實實的爬了上來,乖巧的坐回位上,一反平日天不怕地不怕的霸王樣,一聲不敢吭。
但七八歲的年紀,狗都嫌。百靈沒多久就忘了方才被岩白眉盯着的感覺,四下瞧着,看看有什麼禍可以闖。姐夫扭過頭在同阿明講笑,岩白眉在看着他倆,沒在看她。他真奇怪,大家喝酒都是對瓶吹,就他窮講究,單拿杯子倒出來,在這餐桌上,大家也就隻會單獨給她百靈拿杯子,倒飲料喝。
難不成他那杯裡也是什麼飲料嗎?
百靈目光炯炯的盯着他杯中的琥珀色液體,小腦袋瓜自己犯嘀咕。明明都是綠色啤酒瓶裡的液體,難不成倒出來會有什麼不同?
她趴在桌子上,凝視半天,幹脆決定來口嘗嘗。
她隻是想偷偷摸摸喝一小口的,但岩白眉敏銳的發現了她的小動作。他吃驚的看着百靈拿過自己的杯子,卻沒有加以阻止,隻是驚喜又有趣的看着她吞了一口杯中酒,和慢半拍察覺到她在做什麼的坤猜換了個眼神,齊齊瞧着她一口豪飲下去。一桌子吵鬧不休的男人靜了下來,興緻十足的等着看她什麼反應。
“嘔!”
百靈一轉頭,毫不給面子的把酒吐了個幹淨。
餐桌上爆發出一陣哄然大笑。百靈苦着小臉,吐着舌頭,不停的“呸呸呸”。猜叔也沒訓斥她,隻是笑着問她:
“點啊?不好味啊?”
百靈相當惱怒的嘔了一聲,罵的擲地有聲:“嘔!貓尿!”
酒桌上又是一陣要掀翻屋頂的大笑,都在笑她小小年紀脾氣潑辣。姐夫也笑眯眯的,捉弄她說這下好咯,一次就長記性了。百靈吃了癟,啞口無言,隻能氣鼓鼓的用眼睛剜他。油燈一貫沒正經,壞心眼兒的倒了一盅白的,笑嘻嘻遞給她說,啤的喝不慣,來口白的試試嘛妹妹。
一群男人全都跟着惡作劇,阿明拍着腿大笑,猜叔默許油燈胡鬧,岩白眉抿着嘴看熱鬧。餘下的人樂樂呵呵的伸着脖子,等着看她這次作何反應。隻有但拓坐直了身子瞪油燈,在桌子底下踹他一腳,眼神警告他不許胡來。油燈在這種事上沒大沒小慣了,隻是擠眉弄眼的問百靈:“敢不敢撒,妹妹?”
這種反問,到百靈耳朵裡一律算作瞧不起她。她憋了一口氣,但想到剛剛岩白眉那啤酒的味道,轉而又有些猶豫。她狐疑的看了眼但拓,用眼神詢問他意見。
“......”
但拓看看她,深吸口氣,一時間也想逗逗她。反正多見點世面指定沒錯。他在心裡這麼開脫道。于是他最後的良心讓他用筷子蘸了蘸酒,遞給百靈:
“你好奇就試下噻。”
百靈将信将疑的,秉着對她好拓子哥的十足信賴,試探的裹了一口筷子。旋即一口辣意直沖天靈感,嗆的她再沒有其他感覺,鼻腔口腔裡充盈着上頭苦澀的辣,辣的喉頭一陣麻,頂的她連淚花都冒了出來。
她彎下腰,用力的咳嗽。不停的吐着舌頭,想散掉舌尖上的苦辣。但拓見狀忙倒了杯飲料給她,壓一壓她泛起的惡心。那天她倒沒醉,隻是被兩種酒的味道折騰的夠嗆,很長一段時間裡沒再對酒起過任何好奇。她不解的問桌上的男人們:
“你們為哪樣要喝噶苦噶難喝的東西撒?”
記憶的深處,大家都紛紛笑而不語,隻是秘而不宣的相互看看,要麼擡頭發呆,要麼低頭夾菜。隻有姐夫摸了摸她的腦袋,說:
“等你到了能喝下去的年紀,你就懂啦。”
她一直等着,等自己哪年哪月會懂。眼下她二十多歲,即将訂婚。她自己認為自己是個大人,但還是隻愛喝些幾乎沒酒味的甜酒,就像她至今依舊總想躲着岩白眉。
她應征世紀酒店樂隊表演的事隻告訴了劉金翠和沈星兩個人。兩個人都不約而同的問她,你咋不和岩白眉打個招呼嘛。百靈隻微不可察頓了頓,還沒想出托詞,那兩人又自顧自的念叨:
“也是,他曉得了沒準兒就和猜叔講了,那不就壞了你的事.......”
那倒不會。百靈腹诽。岩白眉才懶得和姐夫告她這種事,他們兩個還沒那麼親密。何況她也不怕姐夫知道。但她還是順水推舟,沒有否認他倆的推測。
岩白眉這個人,怪怪的。
百靈從小就這麼覺得。每個人的性格或多或少都可以提煉出一點獨屬這個人的特質,譬如但拓魯直忠勇,細狗單純直白,姐夫老謀深算......
從小到大,她沒真正的怕過誰,哪怕是兇神惡煞的亡命徒或學校裡最古闆嚴厲的老師。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底線和目的,避開底線,滿足目的,那就意味着她幾乎可以對這個人肆意妄為。隻有岩白眉,她捕捉不到他身上任何一點明朗的特性,對她而言,他似乎比姐夫還難琢磨。
他看上去總是淡淡的,漫不經心的。他似乎總是寡言,并不在意喧鬧,而實則卻在暗處不經意間的注視一切。被發現了也不慌張,反而會坦然淡定的勾唇一笑以緻意,眼底下的輕松反倒弄的别人心虛慌張。
對百靈而言,你可以窮兇極惡,你可以詭計多端,你甚至可以殘暴不仁。因為每種能讓她确切感知到的态度,她都能有辦法應對。她不怕和人硬碰硬,但最無奈岩白眉這種捉摸不透,讓她無所适從。
這家夥總是精緻的,得體的,打扮的時髦甚至稱得上一句優雅的,完完全全體面人的裝扮。他看上去和身邊一切格格不入,明明他們是在弱肉強食的叢林裡讨食的人,少不了血腥暴力相争相殘,他卻總要表現出一種高高在上的姿态——人缺少什麼就要表現什麼。岩白眉精緻利己野心勃勃,可惜看上去有些體弱陰郁,并不足以支撐他去實現他的野心。
他這副樣子,誰能想到當年他和姐夫上過戰場。據說他是受了重傷才如此血氣虛弱,頭發早白,聲音幽微。百靈有時候和他說話覺得很費勁,岩白眉好像會隐隐嫌她聒噪。那她能怎麼辦,她天生中氣十足,一把好嗓子亮堂脆聲。她還嫌他說話聽着費力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