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不是反感,畢竟我也獲得了很多好處,很多便利。隻是,”沈星頓了頓,努力醞釀着措辭:
“隻是就感覺特不自在!就感覺幹什麼都在猜叔的算計之内,你總飛不出他這五指山。”
他手舞足蹈的比劃着,和但拓吐露真心。未曾想但拓卻突然嘲諷的笑了笑,看向他,緩緩地反問他:
“算計?”
他的聲音很輕,像一粒落在地上的雪,還未能積聚起來,便已經融化,消散無蹤。就好像他辛苦賣力的前半生,他肝腦塗地的情義忠心,他把它們看的有千鈞之重,可此刻它們輕飄飄的被便被一個詞吹散。
沈星咽了咽口水,意識到他這個說法刺傷到了但拓。他腦子飛速轉着,趕忙換了個詞:“計算。”
但拓複雜的笑了笑,低下頭去,聲音低啞,也不知道是在安慰沈星還是自己:
“他一直都是這個樣子......莫要東想西想了。”
“一家人,不說兩家話。”
這句話他和細狗講過,眼下他又給沈星講了一遍。沈星看着他舉起的酒瓶,最終沒有在說任何,不滿的情緒終于平和,舉杯和他碰了碰酒瓶。眼見酒終于要喝散場,小柴刀卻急匆匆的從遠處跑來:
“拓子哥!阿星哥!不好了!”
他站在大雨之中,氣喘籲籲:“出事了!”
但拓和沈星臉色一變,立刻起身往大寨方向去。
但拓今夜出門時,這場雨還不過隻是滴滴答答,在屋内聽取雨打芭蕉,也算溫馨。隻不過三邊坡的雨就像局勢一樣難測多變。天邊電閃雷鳴,雨水在石闆地上飛濺開,砸到人臉上讓人睜不開眼。但現在顧不上這些,他飛奔到猜叔起居的樓梯下,刺殺的人已經被扣在檐下跪着了。小柴刀值夜一時心軟,讓人鑽了空子溜進大寨。人贓俱在,抓個正着。
但拓劇烈呼吸着,急切地往樓上看去。
猜叔站在二樓的綠色矮門後,身影籠罩在雨夜無邊黑暗中,隻有微光投來剪影,加重了輪廓,讓他的身形看起來更加威嚴寬闊。他的面孔完美的隐藏在漆黑的陰影裡,似君王一般高高在上,居高臨下的俯瞰衆生,讓人無法窺測他此刻的神情。沈星上次見到這樣的情景是在他初來達班時,但那天燈光明亮,甚至有些刺目,猜叔的身影也并不像此刻,黑壓壓的,令人膽寒。
任誰都能感受到,那團陰沉濃稠的黑影中,正醞釀着不可預測的憤怒和威壓。
天邊炸下一道驚雷。猜叔一言未發,冷冷的轉身回到屋裡。一切盡在不言中,交由他們處置幹淨。但拓心領神會,略掃了一眼跪着的那對夫妻,剛要示意細狗,遠遠的卻聽到大寨深處,傳來一聲微弱的爆響。
在場幾人都愣了愣。
那聲音輕,聽着是從遠處傳來的,一時間讓他們分不清,究竟是槍聲,還是一個沒打響的悶雷。但此時天邊靜的過分,連雨聲都開始變小,後續也沒有再有雷聲響起。可兇犯也還押在眼皮底下,大寨深處又哪裡有什麼…….
電光火石之間,但拓率先反應過來跑了出去。幾乎在他跑出去那一刻,他的手機也跟着響了起來。
“乖乖!你沒得事吧?”他聲音急促,拼命的往百靈那裡狂奔。
百靈倚着床頭,努力平複着心跳。她大口的人喘着氣,逼着自己深呼吸,即使她感覺自己的胸口堵的難受,但她隻有這樣,才能讓自己拿着手機的手不要發抖。
“嗯,沒事,莫急。”
她努力讓自己語氣平靜,控制着讓自己嘴唇不要發抖,用最平緩的語氣來和但拓叙述:
“槍是我放的,沒得事。我屋頭進了蛇,遭咬了。”
她低頭看了看手臂上殷紅刺目的傷口,那條蛇讓她甩到了一邊,腦袋上開了個洞——藍琴出事起她就把槍放到了枕頭底下。想着以防萬一,但沒想到真派上了用場。
她腦子懵懵的,不知道是被震驚到還是被蛇毒影響,她一時間有點不知道和但拓怎麼描述目前的情況。
蛇不是自己鑽進來的。是有人放進來的。
三邊坡炎熱,蛇蟲遍布,達班植被茂密,近日雨水充沛,屋頭進蛇似乎不足為奇。但也都是在潮濕的一樓,很少能進到二樓。更何況她的屋頭一年到頭挂着艾草香茅,時時常灑祛蟲蛇的藥粉,近乎不可能有蛇會主動爬進來。
更重要的是,進來的蛇,不是達班附近常出沒的種類。
在這個時間點,這個節骨眼,這明顯是有意而為之,沖着姐夫來的。
藍琴的事,惹怒到他們了。
姐夫還好嗎?
既然他們對她下手了,那姐夫呢?
百靈的腦子暈頭轉向,她不知道該先和但拓從哪裡說起。她艱難的想要理清思路,争取簡潔明了的把情況和但拓說清楚,讓他心裡有個底,好知道怎麼辦。畢竟她不知道姐夫那邊有沒有也出情況。她的腦子飛速的轉着,可是思路卻總是被打斷。她的腦海裡,總是不由自主的浮現出阿姐的樣子……
阿姐......
百靈無聲笑了笑。那一天的月亮又照回到眼前,甚至可能照到了她身上。他們以前想要用阿姐來報複姐夫,這一次,是想用她來讓他再吃一回苦頭,重蹈覆轍嗎?
她現在想不了任何事了。她的心裡被一種巨大的荒誕和悲涼所充斥,她不知道為什麼自己坐在那,分明已經無法自如的去處理任何事,卻奇怪的有一種看淡生死的平淡。
當年阿姐也是這樣的心情嗎?
耳邊傳來急切的腳步聲。她才想起來她在電話裡還有話沒和但拓說完,但現在應該可以直接當面和他說了。
他渾身濕淋淋的出現在門口,頭發被雨澆的塌下來,看上去狼狽不堪。他氣喘籲籲,胸口劇烈起伏的喘着粗氣。百靈嘴唇嗫嚅兩下,看着他,突然什麼都說不出來了。
她也會像阿姐離開姐夫一樣,離開但拓嗎?
她的腦子裡現在隻有這個念頭。
但拓大步跨到她身邊,查看她的傷口。他身上的水也滴到她身上。他環視一圈,迅速的扯過床單,咬牙撕成一條,在她傷口上端綁住。整個動作幹脆利落,毫不拖地帶水。
“沒得事......沒得事......”他環住百靈,拍了拍她的背。他一氣呵成的動作讓她逐漸從被恐懼包裹的麻木中緩過來。百靈埋在他懷裡,緊緊的抓着他的衣服,感覺自己的手腳終于有了知覺和力氣。
“去醫院就沒得事了.......去到醫院就沒得事了......”但拓輕輕呢喃着,不知是在安慰她還是在自言自語:
“來得及,來得及......”
“我們去醫院。”
她聽到但拓堅定的和她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