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話半真半假,最難分辨,做夢也一樣。
這一覺,陳嘉良睡得相當昏沉,他夢見自己在黑暗但沒有盡頭的樓道裡拼命奔跑,不知道跑了多久,才最終找到出口,在邁向出口的那一刻,他看見了漫天煙火在眼前綻開,如夢如幻。
夢應該是沒味道的,但陳嘉良意識到身邊萦繞着淡淡的焦糖味,這個發現讓他恍惚。味道過于真實,垂眸往下看,懷裡捧着一盒爆米花,焦糖味的源頭找到了。身旁坐着一個人,似乎認識又感覺陌生。
他擡起眼睛看向前方大屏幕,從那場煙花到電影院,隻不過眨眼的時間。這樣詭異的轉場他卻絲毫不覺得怪異。但電影估計不好看,他記不得電影的内容,隻泡在焦糖的香味中,昏昏沉沉。
眼睛再次睜開,黎落那張巴掌大的臉出現在眼前。忘掉自己身在何處,陳嘉良全情投入地看着這張讓人難忘的臉。
不知道對視了多久,陳嘉良心裡明白,肯定不止八秒。過程中,對方的視線同樣沒有挪開。
彼此的視線裡,沒有警惕、忌憚、沒有身份對立,也沒有競争輸赢。
他們看對方的眼神是松弛的,欲言又止的。旁人之間興許中間有一層亟待捅破的窗戶紙。他們之間卻不存在,他們隻心照不宣。
趁着在夢裡,在無人知曉極度私密的空間,那些想做不敢做的事,有了放肆的理由。
陳嘉良伸手捏着黎落的下巴,跟他的手掌相比較,更是顯小。第一次對“巴掌臉”有了具象化理解。
黎落臉上的肉不多,但手感像解壓玩具,捏一捏,看着他變形,陳嘉良的情緒就好一點。手指順着那道凹陷的下颌線往裡捏,把五官捏得更緊湊。
那雙琥珀色眼珠無措地眨了眨,眼睛的主人狡黠慣了。哪怕處于弱勢,也不見得讓人可憐。讓人不得不提防着他,以免突然暴起,被反咬一口。
高挺的鼻梁往下,紅潤嘴唇嘟起,勾着人把指腹按上去,逗弄那一點點鮮紅的舌尖。
這是從未有過的沖動。但因為在夢裡,陳嘉良縱容着自己的拇指揉/進/下唇。
他覺得自己像在撬貝殼,手指抵開齒關,看見内裡的柔軟,禁不住深入挖掘。靈活的舌尖下意識往後躲,像逗弄着你跟它捉迷藏。縱然他挖不出珍珠,但不斷釋出的唾液卻讓人逗弄者更興奮。
以黎落的武力值,他完全可以粗暴躲過陳嘉良并不禮貌的玩弄。但夢裡的黎落似乎非常溫柔,揚起嘴角,放任他探尋,甚至主動俯身,湊到他面前,方便他索取更多。銀絲般的唾液,被陳嘉良的指尖帶出,失去包裹的指尖微微發涼。
指尖是涼的,陳嘉良的内心卻滾燙,炙熱的血液在血管中叫嚣流動,燒幹了他的喉嚨,唾液都無法下咽。他覺得又熱又渴。
似乎有心靈感應,黎落微微啟唇,問他:“喝水嗎?陳嘉良?”
陳嘉良想喝,但發不出聲音,他隻能茫然地點頭。
黎落拿起水杯,喂他喝了半杯。水的味道有點怪,有點苦,但陳嘉良太渴了,并不抗拒。
結束後,黎落用手指蹭了蹭他嘴角,異常溫柔地說了句:“陳警官,你再睡一會兒,我們下次見。”
他收回水杯,從床邊站起,似乎要走。陳嘉良想伸手拉着他,無奈抓了個空。一雙眼皮異常沉重,整個身體昏昏沉沉,完全不能動彈,隻能眼睜睜看着他走遠。
他覺得自己像電影《盜夢空間》裡的主角,在黎落離開的瞬間,再次落入另一重夢境。
……
經曆多重夢境的陳嘉良,在醒過來時,先被頭頂的白熾燈晃了眼,他隻能快速閉上,歪頭躲避。
閉眼呼吸時,夢裡的焦糖味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刺鼻的消毒水味。作為一名警察,對醫院的味道再熟悉不過的。但陳嘉良心中,還是莫名地懷念那股焦糖味。
甜膩又溫暖的味道,誰不喜歡呢?
但消毒水刺激又冷靜的味道,像一盆冷水,照頭頂往下淋。讓他快速清醒。
等他再次睜開眼,低矮的天花,旁邊鏽藍色鐵架上挂着針水,順着透明軟管流入自己體内。
陳嘉良這才意識到自己不在五星級酒店的房間,而在病房。
什麼時候來的?怎麼來的?黎落呢?他完全想不起來。
他轉頭看向另一邊,陪伴他的不是巴掌臉的黎落,而是長得像“巴哥犬”的林志高。
“巴哥”把臉怼到自己面前,從那雙焦慮的小眼睛裡,陳嘉良居然讀到了關切。
他問道:“你醒了?有沒有覺得哪裡不舒服?”
陳嘉良看着對方的臉,喉頭滾了滾,胃裡翻江倒海地想吐。他把混着消毒液的空氣吸進胸腔,努力把吐意壓下去。
想應回他一句:“沒”,喉嚨卻像幹涸地,發出一個音節,喉嚨都要幹得裂開。
他手指勾着床頭櫃的水杯,林志高才反應過來他要喝水,荒亂地把人從床上扶起,讓他就着吸管喝水。
林志高看他渴極的樣子,眼裡露出鮮有的同情,說道:“慢慢喝!你剛洗完胃,醫生說飲水進食都要慢慢來。”
人果然是水造的。液體随着口腔進入體内,讓四肢百骸慢慢複蘇,就像陸地上的魚再次被丢入河裡,連細胞、毛孔都被疏通似的順暢。
陳嘉良把整杯水喝光,等喉嚨滋潤好了,才轉頭問:“發生什麼事……”
林志高突然把手搭在他手背上,那雙割了雙眼皮也大不了多少的小眼睛,平日跟他針鋒相對,此時卻載滿了柔情。陳嘉良蹙着眉,好不容易壓下去的吐意,又要卷土重來……
林志高:“你到底發生什麼事才對!”
這個反問,讓陳嘉良徹底陷入了沉默。迷茫的眼睛看着林志高,心裡冒出一個念頭:他放走黎落的事,被發現了?
看他不說話,林志高誤以為他情緒低落,非常體貼道:“今天下午,我們接到五星級酒店的報警,說有人在房間服食安眠藥,企圖自殺。”
“當地警局派人過去,其中一個警察認識你,所以把電話打到我這邊。我們就立刻送你去醫院洗胃。你剛剛才醒。”
這個故事,比起陳嘉良以為的東窗事發更離譜。他不禁反思,睡一覺,還睡到平行時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