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大概是瘋了才憐憫這個可怕的男人。
可是你卻并不感到害怕,你挨着他,迪亞波羅的長發像有生命似的纏繞你手指,他的□□是暖的,蒼白的皮膚透着血的紅暈,無論如何,他也隻是一個血肉構成的人類,他依然會生老病死,依然會身不由己。
迪亞波羅做的壞事終将得到審判,可他悲劇的過去永遠不會得到彌補,他原來也不過是命運的棋子,命運無端要他承受詛咒,要他遠離人群,将他逼到這條路來,要他犯下罪行,要他做正義的對立面,就像勇者需要惡龍的存在才能成為勇者。
迪亞波羅或許認為一切是他自己的選擇,甚至所有人都将覺得他是咎由自取,可命運并沒有給他選擇父母的權利,也沒有給他選擇是否出生的權利,打從一開始,他就沒有選擇的餘地。
你的指尖無意識地撚着迪亞波羅的一縷發梢,它冰冷而滑膩,一如這個男人給你的感覺,可是你想起黑暗中他壓着你的胸膛滾燙,仿佛他心中有火焰在燃燒。
冥冥之中你抓住了什麼又轉瞬即逝,你迷迷糊糊地想你絕不敢說你比迪亞波羅更幸福,但他又絕對比你更不幸。
比任何人都不幸。
抛開複雜的想法,你拉開被子鑽了進去,輕輕貼住迪亞波羅,你對他過去所經受的一切與未來将要經受的一切都無能為力,你想給他一點溫度,但這也是你對自己自私的慰藉,你聽到心底自己冷漠的聲音說,你不過是想讓自己好受一些。
迪亞波羅面無表情地瞥了你一眼,在你眼中看到一些傷感。
你在瞎想些什麼呢?你在可憐他?還是先可憐可憐你自己吧——你就像那句諺語說的,豬義無反顧走向屠夫,因為它在為農場主着想。
别他媽用那種眼神看我。他本該這樣說的,他該嘲笑你的自不量力,諷刺你軟弱的心,羞辱你天真的善良。可迪亞波羅最後什麼都沒說,他拉住你的手腕,将你的手放在胸膛。這使你感到他的心跳和你的脈搏像兩條溪流彙聚在一起,有一些無法言說的東西像搖晃的光斑一樣閃爍其間。
你的心髒驟然地刺痛了一下。
迪亞波羅對女人這樣的神情并不陌生,在教堂做義工的女人們常常對他露出這種神情,他那時并不明白其中含義,隻因為得到關注而興奮。
而這個時候,女人們的孩子,和他差不多大或比他大一些,都在大人看不到的角度狠狠地瞪着他,即使他們還并不明白這種嫉妒的恐懼,但他們模模糊糊地害怕這個總被母親挂在嘴邊的,乖巧漂亮的雜種會搶走他們的媽媽。
迪亞波羅并不在乎,直到有一次他被大孩子們以神父的名義哄騙去了教堂後面的森林。
一個孩子将他推倒了,剩下的孩子們蜂擁而上,他們學着小混混的語氣咒罵:“教訓教訓你這家夥,看你還敢神氣什麼!”
一雙手,兩雙手,三雙手。
“孤兒,雜種,表子養的!”
他沒有搭理那些孩子們的挑釁,而是擔心地想着昨天下過雨的泥土還是濕的,他穿的是神父新給他買的上衣。
可這場小孩子的欺淩并不單單以衣服弄髒了作為結尾,等那群害怕被大人找過來而跑掉的孩子離開,迪亞波羅的眼睛腫得看不清東西,他的耳朵被撕了一小塊缺口,指甲也不知道什麼時候裂開的。男孩動了動腿,左腿的腳踝被踢腫了——還是斷了,他沒有分辨的經驗,但總之他放棄了站起來,靜靜地躺在濕潤的草地上。
一種奇妙的感覺升了起來,森林隻有偶爾的鳥鳴,還有一點風吹樹葉的聲音,當他移動手臂的時候,身下的草葉沙沙着,散出微微苦澀的氣味,好像整個世界隻剩下他一個人。
迪亞波羅被不曾有過的惬意包圍,他從出生前就一直吵鬧的耳邊終于安靜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