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離掐得恰到好處,宋瀝不知道蘇霁在一旁看了多久,适才高強度的調試帶來的疲憊感被一洗而盡,甚至還隐隐騰出了點歡欣。
錄音室的燈光不知何時滅了,宋瀝不喜在查閱資料時眼前出現更強烈明亮的光源,因為視線選擇往往傾向于更明亮持久的事物。這樣容易造成工作時頻頻晃神,對視力也有一定影響。
故而便隻在身後開了一盞複合燈,她高挺的鼻梁鼻梁上架了一副防藍光眼鏡,蘇霁的位置恰好在燈下,宋瀝仰頭看她,薄薄的鏡片倒映出她朦胧的身影,圓狀斑斓色塊在上方來回遊蕩。
罕見地,宋瀝腼腆彎眸。金黃的長發被她随意地用鲨魚夾束在耳後,露出精緻小巧的耳尖,金屬環狀耳釘閃閃發光。她工作時想來随性,一隻腳撐在漆黑軟墊上,皮革的褶皺與她細膩的皮膚形成強烈對比,黑白沖突顯眼異常。
虛虛袅袅的光傾灑在她身上,将本就淺淡的發色襯得幾近透明。宋瀝沒化妝,素面如清水芙蓉,眼眶微微泛紅,好不可憐地對她道:“站了多久?累不累?”
怎麼不問問自己。蘇霁張了張嘴,卻沒說話。
“你小心,”宋瀝提醒道,遂将手往後借助相對作用力任滑輪駛向蘇霁,“我來了。”
女人坐在椅子上再沒有任何動作,但依舊阻隔不住她向蘇霁駛來的步伐,就像太陽東升西落,向蘋果掉落的軌迹是自上而下,根本無需多加粉飾。
車轱辘摩擦地毯的聲響緩慢而厚重,摩擦力讓她順利停下,而她的施加力又順利讓她來到蘇霁的面前。
一切都是如此恰到好處。
電腦并沒有被關閉,控制桌上正頻閃紅光,蘇霁的心被提到嗓子眼,紅光閃,她的心口就跳;紅光滅,她的心就墜落。
故地重遊就是刻舟求劍,蘇霁知道宋瀝為什麼要選擇在今天選擇正式的道歉,也知道自己為什麼會答應和她會回到這裡。
這裡是伊始,是溫床。
蘇霁看向宋瀝溫和而明亮的眼眸,仿佛曾經大無畏的力量又重新回到她的軀殼,仿佛她現在不是二十五歲而是十八歲。
在她的注視下宋瀝輕輕地牽起她的手,就連體溫都這麼像,她們指尖觸摸指尖,手心貼住手心,就連脈搏的躍動都如此一緻。
分開的那些年,蘇霁曾在多地輾轉,過分的思念曾在無數個寂寞的夜晚迅速發酵升騰。她知道宋瀝的手機号碼,爛熟于心。北方的天氣太幹燥了,一點雨都像恩賜,她不習慣,身體更不習慣,第一年冬甚至生了凍瘡。
癢得她想扒開血肉去看是不是有蟲子在血管裡面蠕動,她不僅并沒有這麼做,甚至極為病态地控制藥量,試圖讓指尖的凍瘡生得再久一點。
原本纖細的指尖逐漸變得僵硬而臃腫,蘇霁無端地貪戀這種瘙癢,這是南與北最共通的觸感。
就像宋瀝第一次在合興過春時腰際長出濕疹,一圈圈的紅痕宛若變異的苔藓,綿密地占有她腰腹上的人魚線。
最難捱的時候,她将手機頁面停留在撥通頁面,蘇霁知道宋瀝不會接通她的電話,更知道宋瀝早已将曾經的電話卡廢棄,就連同她這個人一樣。
盡管她被放逐在遙遠的北方,被放逐在沒有她的境域,蘇霁依舊會在冬天煮沸紅酒,将淺酒量的自己灌醉,再依靠這種喪失理智、行動呆滞的狀态。
一遍又一遍地撥打永遠不可能有回音的電話。
循環往複、永無止境的電子音,是最為有效的安眠藥。這件事蘇霁早就知道。
不為人知曉,更無需回應,栉風沐雨,她隻是想再汲取點氣力。
如此,她才能一直向前走。
她看着宋瀝向她駛來,卻沒有任何将其阻斷,就連自己也沒有。她想吻宋瀝金燦燦的頭發,想吻她過分專注而紅彤彤的眼睛,想吻她因為苦惱而皺起來的眉毛,想吻她慵懶合上的蝴蝶骨,她想。
縱然日月一如既往,縱然命運跌宕多舛,她依舊想吻她。
隻她一個灼灼的眼神,蘇霁便能被這種欲望沖擊,她遏制住内心的焦渴,宋瀝卻開口說話:“怎麼了?”
蘇霁下意識搖頭:“沒事。”
“好吧,”宋瀝并不知道她心路的變幻,又問,“什麼時候來的?一直站在這裡腿是不是很酸脹。”
經她二次提醒,蘇霁這才感受到小腿傳來的酸痛:“不久。”
宋瀝點頭,擡擡下巴示意蘇霁坐到沙發上去:“行,感覺怎麼樣?”
“好聽。”蘇霁沒去,誠實道,她的樂理知識并沒有宋瀝豐富,隻能憑借個人的感官進行評價。
“喜歡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