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姮了解張浮。
準确說,是了解那群以君子之名标榜自身的世家長公子。
他們在大多數時候,都是和氣矜貴的,即使受了屈辱,也不會當衆撕破臉皮,鬧得彼此都下不來台。
這說得好聽是沉穩持重,說得直白點,卻是瞻前顧後。
姜姮眸子一轉,腹稿已打好,她緩緩開口,正是勸說:“張郎官莫要意氣用事……”
這時,卻有一道劍光以掩耳不及迅雷之勢從她眼前閃過。
隻見張浮一個飛撲,便已從一旁衛兵手中奪去利劍:“辛硯!我取你命來。”
他渾身都散發着駭人的殺意。
劍破風而過,直向辛之聿刺去。
姜姮被驚到,腳下一踉跄,還未等站穩,急聲高呼衛兵。
“快攔住他!”
“噗嗤——”
利器刺破了皮囊,劃入血肉。
聞聲揮矛的衛兵呆愣在原地。
讓人作嘔欲吐的濃烈腥臭味随着風擴散。
姜姮提心又吊膽,顧不上腳腕處隐隐的痛覺,撥開身前護駕的幾人,快速上前。
張浮的右手上仍緊緊握着那把劍,劍上幹幹淨淨,隻沾了些許塵土,而血紅的雙目死死盯着眼前的人。
辛之聿俯視着他,是尋常口吻,他說:“我的命,你取不走。”
姜姮聽着,看着,忽而腦中隻剩下一個念頭——
那個面嫩的小太醫還是有些本事的,至少已經治好了他的嗓子。
辛之聿利索地将捅入他脖頸處的金簪拔了出來,仿佛隻是拔了一根草。
張浮如一灘爛泥般滑落在那灘血泊中,和自身的部分重新融為一體,雙目依舊睜着,像是死不瞑目……
無人敢動,一派死寂。
姜姮見狀嚴聲力喝:“快喚随行太醫上前診治。”
“是!”有人慌亂應答。
此次随鳳車出宮的人員本就出衆,在姜姮一聲命令後,他們很快恢複了井然有序。
幾個宮人用粗布和蘆葦編了簡易的擔架,張浮被擡走。
辛之聿站在原地,平靜地望着她。
那日也在鬥場,他也是這樣的眼神。
冷靜而淡漠。
不……其實不同。
很多細枝末節都變了。
姜姮忍着惡心,一腳一腳踩入血泊中,站定在辛之聿身前,擡眼直視。
他氣定神閑:“這是你的金簪,殿下想要回去嗎?”
松開指,那疊着新血舊漬的金簪就穩穩當當地躺在這布着厚繭的手中。
姜姮一眼就認出來了。
這金簪,是她當日在鬥場時所賜的,簪過她的發,刺過虎軀,今日又捅了人身,真是……經曆頗豐。
她擡手打掉了金簪。
辛之聿手臂微麻,他望了眼空掉的手心,問得很随意:“殿下不喜?”
姜姮盯着他。
辛之聿道:“多虧了殿下賜的金簪,讓在下不至于仍人宰割。”
姜姮仍不言,隻那雙漂亮的淺色眸子太明亮,輕而易舉代替了言語,道清了她的心思。
她很生氣。
這麼花言巧語的人,被他氣到說不出話來了。
未出長安城時,姜姮說,要與他約法三章,要從長計謀,不得沖動莽撞。
說她,會一步一步為他奪回公道。
她說了一堆道理。
但張浮想殺他。
他就先一步殺了張浮。
這個道理更簡單。
辛之聿扯出一個笑,又要開口時,卻被姜姮直直地甩了一個巴掌。
不重,很輕,甚至比不上從前喂草料時,被馬用嘴拱一下的力道。
辛之聿怔住。
原來她這樣能言善辯的人,真氣極了,是喜歡動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