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悅氣憤,暗自在心裡頭将孫玮罵了無數遭。
還未出宮時,她便知這位郎中令背靠殷皇後步步高升,和長生殿極不對付。
卻不曾想,他竟會如此不識好歹,跟着别人,給殿下施壓。
對,施壓。
民心所向,天子所行。
那表裡不一的老縣令在算計什麼,言悅看得清清楚楚。
可她更未曾想到的事,姜姮并未發火,而是順勢應承。
昭華公主承諾,将親自入青陽觀,一探究竟。
縣令感激涕零,百姓歡聲鼓舞。
一派大同之色。
或許隻是殿下綏敵之策,言悅反複勸自己,可心裡的怒意仍爬上了眉梢眼角,挂在了嘴角,面色沉如夜色。
于是,再聽“臣玮求見殿下”後,她冷冷回了一句:“是負荊請罪的?”
自然不是。
孫玮立在門前,目不斜視,正氣凜然:“是為正事而來。”
言悅嗤笑:“郎中令莫忘,您的正事,是護衛殿下。”
這時,屋内傳來了應答聲。
殿下同意見他。
言悅恨恨,卻也隻好讓開身子。
孫玮再拜,在她挑剔防備的視線中,走入正屋。
姜姮此次出行,雖事發突然,但未央宮上下不敢馬虎,都盡心盡力準備着,所需物件,樣樣求精,求全。
風餐露宿時,尚且看不出一二。
暫且安穩後,才可知這“精”和“全”到底是何意味。
距今入縣不足兩日,這件屋子裡外已煥然一新,熏香清雅,珠簾輕響,恍若又是一處長生殿。
孫玮在屏風三步外站定:“臣孫玮,見過殿下。”
“嗯……”屏風上有隐隐綽綽的一道影,宛若一筆不輕不重的山水,那道聲音卻是輕而俏,透着俗世懶意,“郎中令有何事?”
“臣有事二。”孫玮正聲道,“事關殿下,不得不說。”
“……嗯,盡快吧。”
“其一,與青陽觀有關,自五年前……”
棄嬰一案中的疑點重重,但所得線索亦不少,孫玮正想詳說,卻被打斷。
姜姮道:“此事來龍去脈,細枝末節,郎中令皆已明述。”
言下之意,便是懶得再聽他重述。
孫玮一頓,鞠躬:“殿下心懷百姓。”
青陽縣百姓多年常受喪女之苦,此事毋庸置疑。
無論是縣令想借題發揮,還是公主一時興起,隻要此事再提,對青陽縣百姓而言,都是好事。
她似乎輕輕嗤笑了一聲:“其二呢?”
“其二……”孫玮擡眼。
“敢問殿下,辛硯何在?”他問得直接。
那道聲音變得緩而徐,“關心本宮的閨房之趣,這不在郎中令的職責之中吧?”
孫玮又問:“重傷張浮,是否為殿下旨意?”
宮中人人猜測,是張浮惹怒了公主,才遭此橫禍。
孫玮原本隻是半信半疑,在見到辛之聿後,就成了九分疑一分猜測。
“這可是污蔑。”姜姮娓娓道來般,“張郎中是被賊匪所傷,又與本宮何幹?不知他如何了……真叫本宮挂心。”
聽聞此言,孫玮心中最後一分猜測也不見了。
他笃定,是辛之聿動手,傷了張浮。
“殿下可知辛硯來曆?”
“自然。”姜姮似有些倦了。
“那殿下,是要包庇他嗎?”
孫玮擡起眼,目光如刃,似乎能割了這缂絲所織的屏風,直直劈向那高坐榻上的姜姮。
他一字一句說道,“當年之辛家軍于大周而言,正如洪水猛獸。若辛硯得勢,辛家軍必有卷土重來一日。”
“哦……“本宮知曉。”
她仍是漫不經心。
孫玮閉眼,聲漸響:“那殿下可知?辛之聿曾屠一村?”
“小河村有百姓九十六戶。”
“這九十六戶的百姓,皆死于辛之聿劍下。”
小河村這三個字,隻在結案的卷宗上一筆帶過。
整理卷宗的侍郎文采出衆,用“白骨百戶,血流千裡”就道出小河村的結局,而剩下的起承轉卻未被記錄。
因這村子太小了,比不上張家顯赫,也抵不過後來讨伐聲音之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