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之聿一身黑衣似乎融在了深夜中,唯獨衣上繡紋閃着熒熒光亮。
這是一身極其漂亮的華服,縱使在長安城中,也不多見的規制。
但他穿着,仿佛也帶上了與生俱來的貴氣。
“好久不見。”孫玮冷靜招呼,闊步上前。
還未走近,劍上月光一躍,一把利劍橫在了他脖頸上。
辛之聿冷笑,“的确是……好久不見。”
劍身上有烙印,是宮中所制的玄鐵劍。
估摸是辛之聿随手從别人腰間抽出來的,但他用得很趁手,拔劍、揮劍都流暢幹脆。
也是,鮮少有他用不趁手的兵器。
“不過,殺你一事,多久都不算晚。”辛之聿輕飄飄又字字分明地道。
孫玮不躲不閃,隻平視他,“殿下可知你來尋我?”
二人自重逢以來,已過數日。
但辛之聿一直未曾單獨尋他。
那時,他便感到了奇怪。
孫玮認識的辛之聿,并不是一個瞻前顧後的人。
辛家軍有近萬人,人一多,便難免混入幾個奸細,多出幾個叛徒。
其中職位最高者,是辛将軍曾經的副官。
那人教了辛之聿用鐵錘,是個極其豪邁且勇武的将士。
凡是本事高強者,大多數不願居于人下,他策反了軍中數人,出賣了行軍消息給疆部落,妄圖借機取代辛家。
隻可惜,棋差一招。
事情敗露後,這位副官夜奔出塞。
他最後是在戰場上,被辛之聿用鐵錘活生生砸死的。
據說,他家人收屍時,都分不清胳膊和大腿。
這件事發生後,辛家軍上下隻當作笑談。
畢竟,無血性不武人,更何況……那人是叛徒,叛徒是人人誅之的。
隻經過此事後,大夥都知道,這個不大的男孩不好惹,他粗蠻,霸道,愛憎分明。
對待叛徒,毫不心慈手軟。
所以,對于自己還活着的事。
孫玮亦不解。
脖頸上泛着火辣辣的疼,但他腦中,一片清明。
“你不殺我,是因姜姮。”孫玮沉聲問道,“她必然阻攔過你。”
“不是。”辛之聿否定得幹脆利落。
孫玮追問:“那你在猶豫什麼?”
辛之聿一愣。
他手腕緩緩轉動,鋒利的劍刃刮着脆弱的皮。
一層又一層,一刀又一刀,似乎有血順着劍,滴在孫玮的肩上。
孫玮的确是叛徒。
但他和父親都信任過這個沉默寡言又骁勇善戰的青年。
他說,孫玮就一張嘴笨了點,人過于老實了點,其他都好,還很義氣。
父親說,孫玮能幹,讀過兵書,是難得有勇有謀的将才。
不過,當時所有人都不知道,他叫孫玮。
他給了一個假名字,大家叫這個假名字,叫了快三年。
未見孫玮前,辛之聿的确想過,要問問他,為何要背叛。
是為錢,為名,還是為權?
但這個問題,後面都有答案了。
他是天子的人。
從一開始,就居心不良,别有目的。
清楚這一點後,辛之聿便沒什麼想再問了。
孫玮還做了什麼,謀劃了什麼,哪些失敗了,哪些又成功了,就都不重要了。
他是個叛徒,因為他,那些總是笑得開懷的叔伯都死了,無數他叫得出名字、叫不出名字的小卒也死了。
辛家因此覆滅。
沒什麼好猶豫的。
陰差陽錯般,孫玮在此時出聲:“我是孫玮,溫是我母親的姓氏。”
辛之聿眯着眼,冷色眸光給人以極大的壓迫感。
孫玮不躲不閃,依舊看他。
不同從前,如今的辛之聿,正如那座奢華又威嚴的宮殿,所有白骨和血都藏在椒牆玉瓦之下。
但有一些真實的存在不會改變。
在辛小将軍面前,求饒、訴苦、痛哭……都無用。
他從不信苦衷。
況且,孫玮清楚,自己并無苦衷。
辛之聿慢條斯理般地問:“你在激怒我?”
孫玮垂眼。
這個舉動,像是默認。
“你想死?”
辛之聿冷笑,又糾正自己的措辭,“你想害我?還是救你自己?”
孫玮不答。
他自然不答。
他怎麼會答?
辛之聿懶得想了。
劍在他手上。
在他的人生中,沒有“一笑泯恩仇”的事。
隻有“一死泯恩仇”。
隻這時,本該在休息的衛兵驚喊:“起火了!”
他們紛紛站起身,拿上了尖矛和利劍。
不遠處有火光沖天。
正逼近姜姮所在的月台。